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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香如故

作者:碧殊 | 分类:现言 | 字数:79.3万

98.第九十七章 时光静好

书名:尘香如故 作者:碧殊 字数:4927 更新时间:2024-10-11 13:48:58

夏夜, 许是多了蝉鸣蛙叫,反衬得宁静与悠远。栖身的营地设在一处荒芜的山岭,我的住处紧挨着振兴的, 依着山坡, 用腕粗的树干交叉, 支起半人高的胶布蓬, 前后搭着棉缎床单。昨日的突围, 辎重大多弃于战场,不多的帐篷悉数供给伤员,周到的靖仁应是想到这点, 移交我的同时,顺道将车内的铺垫悉数转交, 现在派上了用场, 上面罩的, 里面垫的靠的一应俱全,比起光只有个棚顶的振兴, 好上许多。

因是山区,蚊香不太管用,四角熏起艾草,浓郁的草药香,并不刺鼻, 床垫旁的木凳上燃着一支蜡烛, 在药香气里添了一丝儿烛油香, 吸着香气儿, 我的眉眼儿愈弯愈深, 没了重负,守着心爱的人, 享受着难得的清闲,眼前的简陋,都变成惬意的猎奇。

我依着靠垫,用毛巾缓揉着湿漉漉的头发,垂帘瞧瞧身上藕荷色的衣裙,想到油画上自己那时的所想,深弯的眉眼里多了一道期盼。这次谈判的另一个收获,就是把落在靖仁车上的行李带回来。自己乘着振兴巡营,简单洗净,翻箱寻出这套衣裙换上。

布帘晃动了两下,钻进高大的身影,长臂伸来接过毛巾,替我揉搓着低娓说道:“药吃了吗?这时别太讲究,都说了劳累不得。这里我都安置妥了,咱们明天一早,随先遣部队启程,路上……”

我压着些微的失望,回眸柔声问道:“你有没发现什么不同?”

振兴长目微眯,扫了一圈狭小的棚子和我,嗯了一声,继续手中的动作,“你的气色比早上要好很多,还是要当心。”

窃喜变空喜,我无言一叹,当日想着为悦己者容,结果却是自作多情。我心有不甘,拉开点距离,嫣然一笑,“没别的?”

棚内的气氛顿然改变,温馨中带着悸颤。振兴眼里似映着蜡烛的火苗,跳跃颤动,他凝视片刻,放下毛巾,长臂圈住我,俯身轻扫我颊边的酒窝,随后吻住我的眼睛,低哝道出一声你,语调,嘴唇,指尖,倾泻着浓稠的思念。

焰火从心底腾飞,在我的唇边绽放,绚丽缤纷,落到颊边,眼角,眉梢……答案虽非自己所要,然而所思所行,不就是为了他,有我。只可惜了母亲的一番心血,最终仍是没用武之地。

我搂住振兴的脖子,贴着白衬衣的领口,回吻移动的喉结,引得一阵剧烈的滚动。“韵洋,想玩火吗?”低哑的声音在耳畔轻拂。

我无辜地眨眨眼,搬弄着他衬衣纽扣,厚着脸辩道:“司令点火,我能不奉陪?那位置不还没坐上,总不能河还没过,就拆桥吧。”

“过了河呢?”振兴放松紧绷的身体,幽光里混着一抹玩味。

“那更不能拆了,人哪能跟路过不去?”我含笑回说,抬手捧起振兴的脸庞,清晰决然补道:“我会把它守得好好的。”

振兴定定看了我半晌,摸摸半干的长发,低语道:“在这窝棚里闷了大半天,我背你出去透透气。”

山林初静,长风浩浩,树波伏荡,轻搅一汪汞水;黛云远澹,低月溶溶,随影徘徊,悄徉一弘苍穹。如斯美景布满眼中,化为空蒙,如同爱恋蓄在心间,凝成纯露,不用感知,却能嗅到它的美好。

小唐打着手电,在前面照着路,我伏在振兴宽阔的肩头,静静地傻笑,如同孩童,纯净而满足。振兴的肩头轻颤了两下,我抬眸对上他眼角的余光,振兴微侧的脸庞,带着眷宠的笑容,道:“都说庭葳长得像大哥,其实他也挺像你的。”说着,他到坡边寻了一块岩石抱我坐下,从小唐手中拿过折扇,悠悠赶着蚊子,补充道: “特别是你没心没肺的时候。”

我本想反唇相讥,抬眼见笼着月华隐隐的笑容,颇有一分,月出皎兮,佼人僚兮,心弦一颤,将脸慢慢移至他的胸口,回味着方才的戏语,头次,切切实实有种家的感觉,这样的怀抱,也必会温暖着庭葳。庭葳,振兴,我,三个人的家……浮想着,我笑嗔道:“司令是不是抽空和小葳一起念念书?”

振兴扬扬剑眉,撩起散在我身后几欲拖地的长发,搁到我的胸前,“前阵子是谁千求万请的让我当校长?怎么,钱一到手,就嫌弃开了。”

闻言,我手指绕着发丝,眉头轻攒,这场战争消耗实在太大,军队的整编又是一笔巨大的投入,再挪钱投个无底洞,恐会给振兴招来非议,办学一事……我摇摇头,心里暗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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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你的聘礼如何?”

聘礼?我蓦地一震,面色微赫回望,月下的长目,镀着一层异样的柔色,投入眼中,激起一圈涟漪,荡及心扉,振兴从不会无的放矢,定是做好了安排。

“这办学前期的款子,我已划出来了。韵洋,我想回去后就跟爹提咱俩的事,一切有我,你就等着下个月,做我的新娘吧。”

“下个月?” 以为自己听错,我惊疑地问道。虽知蓝鹏飞不会为难我和振兴,可这不是两三个人的事,一个月的时间说服和准备,怎么够?

“嗯,愿意嫁我,那就下个月。”耳边的回答,刚劲果断。

我抬眸怔视,柔光下里的幽幽伏波,似点点星雨纷扬而下,渗进心田,滋润着一园翠绿,一朵,两朵,五彩顷刻散开,颤颤巍巍,悬满枝头。振兴说的话,还有什么不信的?我深深呼吸一下,抛开扭捏,重重的点头,“我愿意。”

是的,我愿意,这一次,自己心甘情愿。

长目里的伏波忽地翻腾几下,电光闪过,复又幽幽清清。振兴温存地将滑到身后的长发,再度拢到我的胸前,随后缓缓抬眼远眺,坚毅的脸庞添了一丝怅然,“可是,韵洋,我没法按原先的想法,操办一个配得上你的婚礼,让你成为最风光的新娘子,也没法为你建一个属于咱们的新家。”

先前我常偷笑振兴,喜用物质表达爱意,此时听在耳里,满是无言的感动。爱的表达,没有俗,与不俗,只要是爱,都有动人之处。我侧搂住振兴的脖子,柔声回道:“振兴,同你和小葳一起,就是我要的全部。还能额外得到那样别致的聘礼,更是超出我的预期。振兴,足够了。”

长目里的怅然退去,振兴垂眸回凝,下颌摩挲着我的脸颊,低缓说道:“缺的,我一生慢慢补吧。”

眼里渐渐聚起水雾,凝成珠粒,一粒,两粒,无声顺着我的面颊滑落,濡湿了脸边白色的衣料。“下露了,回吧,别染了湿气。”振兴收起折扇,轻柔地拍拍窝在他怀中的我。

我就势在衬衣上将泪水蹭掉,掩饰地问道:“这地界叫什么?”

“这个荒山野岭的,能有什么名,问这干嘛?”

“我要立个字据,这一生还长着呢,口说无凭。”我撅起嘴,摆起无赖的神情,嘟哝道。

“怎么,昨儿的瘾还没过够?行,你取个名,叫人琢块碑立在这儿,比那纸还经磨,可好?”振兴噙着笑,用折扇轻敲我的脑门。

我摸摸额头,歪歪脑袋,佯瞪了一眼,“就叫太平岭,保你太太平平的,我好慢慢讨账。还有,碑要,文书也要,总不能有事,还得背块碑讨说法吧。”

振兴笑出声,将我的头发挪回身后,侧身背起我,拿出司令的款儿,道:“好名字,够吉利,这儿的老乡准会喜欢,冲我老婆这份能耐,这就背你去立文书。”

因刚哭过,呼吸还不顺,自己冷不丁的被振兴话里的一词噎着,轻咳了一声,心中狐疑,那个恶俗的称呼是他一时口快,还是……

“老婆,你没事吧?”那刺耳的两字,叫得越发的字正腔圆。

我又连着重咳了两声,心下忿然,偏又说不出口责难,只涨红了脸,狠狠地用劲勒着振兴的脖子。振兴停下脚,回眸一笑,“老婆,你看今儿的银球,很亮啊。”说罢,扬起俊脸,低笑出声,纯净而又满足,像足方才我的傻笑。

我哼了一声,旋即,不由展眉笑开,浑厚合着清脆,轻撩着山岭里银柔的光影,被长风载着飘向远方。爱,没有俗与不俗,只要善于发现,都有动人的地方。

我笑着亲亲唇边的耳垂,轻柔叹道:“振兴,嫁给你,想不风光都难。”

六月,是关外最好的季节,窗外的山野,绿草茵茵,缀着黄黄紫紫的小花,呼啸的火车,也驱散不开彩衣慢舞的粉蝶,翩跹妙曼,装点着这幅流动的画轴。我轻轻依回身旁坚实的肩头,“快到家了”,感叹中,多出一份踏实和安详,恍如返乡的游子。

伏桌批阅文件的振兴停下笔将我轻揽至怀,同着观望窗外的掠影,眸底带抹沉思。可是和我一样,想起别时的伤怀离抱,想起分离后的痛苦煎熬,是否和我一样,感叹如今的两情相依,感叹此刻的时光静好,虽余痛尚在,却柳暗花明,偕手同归。

沉吟片刻,我抬手抚抚青灰色的衣领,满腹的思绪,凝成一句柔柔的轻喃,“我回来了,振兴。”

“嗯”,俊颜俯下,轻轻厮磨,极淡的回音仿从胸腔传来,虽轻,却沉,沉至骨髓。

兜兜转转,刻满坎坷的心,忽地舒展开来,松松抖落痂壳,焕然一新。振兴,情路里的跌跌撞撞,必是为了你,既是为了你,何须耿耿那些跌跌撞撞。“振兴,……”柔情似水的轻呼,被温柔的细吻碾去,如羽般的轻触,扣动彼此心腑深处的共鸣,一切,尽在不言中。

军列缓缓进站,小唐一旁收拾着行李,振兴已回自己包厢安排军务。我瞧瞧窗外熟悉的景物,好心情说道:“小唐,因为我,耽搁了你和奉珠的婚事,你可得好好哄哄她,不然有我受的。”

小唐宽和笑了笑,继续低头清理。我想了想,接着道:“小唐,过几天你就到关东大学筹备处报到,负责学校的基建,二少将军已经首肯了,以后大学建好后,你主管后勤那一摊子,算是我给奉珠的赔礼,你让她先高兴高兴。”大学安全稳定,小唐办事扎实可靠,这样的安排,应是相辅相成。

小唐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似在思索,“不用怕,建义学时,你不做得很好,差不多的事儿,你能行。”我鼓励道。

过了会儿,小唐开口,“这事少夫人还是问过督军吧,卑职是督军派给少夫人的……”

房门砰砰响了几下,打断小唐的回话,随着门开,一个小身影钻了进来,盈盈秀目瞅瞅我,下一刻,扑进我张开的怀中,给了我一个前所未有的热烈拥抱,“妈妈”,稚嫩的童音里,揉含着对母亲的思念。

瞬间,我的泪水如决堤般涌出,搂着长高不少的小人儿,边亲边反复低喊,“小葳,小葳……”

“妈妈,您别哭,我跟爷爷保证过,不让您哭,妈妈的身体不能哭的,妈妈,……”庭葳伸过小手,替我抹着泪水,像个小大人似的哄劝道。软软的小手触及脸庞,泪雨越发遏制不住,狂飞而出。

“呵呵,韵洋,你就别为难葳儿了,他可是立了军令状来的。”门口传过蓝鹏飞和蔼的声音。

我抽咽着收去泪水,想要起身行礼问安,蓝鹏飞蔼然阻止道:“这些虚礼就不用讲了,韵洋,辛苦了。”

去年蓝鹏飞接我时说过同样的话,当时我答的是虽苦,犹值。此刻,淡淡的话音从我的嘴唇吐出, “过去了,爹”。不觉苦,何来苦?

蓝鹏飞面色和悦,颔首道:“有这句话,爹放心了,一起回府吧。”回答亦如上次,却让我微怔。

凝眉细看,蓝鹏飞的眼底风轻云淡,悠然祥和,那份淡然祥和,让我明了他亲来的目的。振兴预备以身体为由,送我去蓝家别院静养,由他处理我俩的婚事,蓝鹏飞却是要我直接面对。沉默片刻,我憬然点头,应道:“儿媳明白,这就一起回去。”

身为蓝家的大少奶奶,变身为二少奶奶,不是振兴一人的事,如果以后还要在蓝家生活,首先得自己站稳了,而不是依靠别人。

蓝鹏飞和煦地笑道:“好,府里一屋子的人,都等着给韵洋庆功呢,咱蓝家的少夫人,名头是越来越响,这是咱蓝家的荣耀,爹也顺着外面的叫法让家里改了称呼。以后,咱蓝家没有大少奶奶,只有少夫人。”

我撑着桌板站起来,深深鞠了一躬,道:“谢谢爹,儿媳能有今天,都是爹的栽培。”

蓝鹏飞笑呵呵牵起庭葳的手,道: “葳儿,咱们先出去,让人抬你妈妈下车。”

看着一老一少离去的身影,感激之余,竟有些惶惑。蓝鹏飞的太极,真个耍得炉火纯青,看似随意的改动,却是四两拨千斤,轻易帮我挡掉可以预见的羞辱和难堪。如同两人初次见面轻松化解我的诘问。这样处处老谋深算之人,当年为振中的事叫阵时,怎会被我几句话吓回去?想想他对我和振兴的算计和安排,还有奉先说的,那句我会成为蓝家人的话……算了,过去的,就过去了。

耳畔响起关切的问语,抬眸凝视,邃目里的伏波幽深中蕴含着坚不可摧的力量。我理理青灰色的衣领,对着关心的长目,安然点点头,身体被铁臂抱起,缓缓放到一旁的担架上。抬下车,守在门边的庭葳拉住我的手,轻扬修眉,喊道:“妈妈,爷爷答应我跟您坐一起,二叔,您抱我上去。”

振兴把庭葳抱上担架,看看腻在一起的我俩,弯起了唇角,摸摸庭葳的脑袋,瞧着我道:“咱们走吧”。

庭葳一手边拉着我,一边拽着振兴的大手,坐着兴奋地喊道,“走啰,走啰”。

夕阳西下,彩霞满天,喧嚣的人流,在橙红色的融光涂抹下,仿如油画一般蒙上了一层别样的安谧。牵在一起的三人,笑语连连,温馨和美,衬着晚照的绚烂,感染了四周扛枪的人群,晃动的寒光下,俱是澄明的笑脸。

六月,确实是奉天最好的季节,我亲亲庭葳的小手,脉脉望向眼底泛着辉光昂然的俊颜,静静浅笑……

这样的路,再多艰辛,也是喜乐,怎会觉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