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照亮的路向远方延伸，殷岚毫不怀疑路的尽头就是泉河公寓，是他的家。

沉默地注视了一会儿路延伸的方向，殷岚把煤油提灯递给晗月，微笑道：“祖奶奶，能麻烦您探路吗？我刚才跑了很久，有点累了。”

“这么大个人怎么还这么没用呀。”晗月没好气地接过提灯，又脱下自己身上的比甲把百岁和一白打包。“我从诞生以来还没这么狼狈过，回去以后你要给我订大餐，至少要三十个菜，还要最好的酒。”

“还要漂亮的衣服和首饰对吗？比如上回你在电视上看到的那套金镶玉。”

听到殷岚这么上道，晗月开心地回头：“对，你……”

在她身后，路断了，没有殷岚的身影，只有很多只冰冷的眼睛像鱼群结伴在深海里游曳般从灯光照亮的边缘飘过。

[算你们运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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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岚在拿起提灯的同时就感到契约之眼已经来了。

刚才他忽然回到身体里的行为相当于毁约，所以契约之眼在极短的时间里也不再受“不能伤害殷岚收留的非人”这个约定的限制。

如果自己继续和晗月他们一起行动，契约之眼肯定会杀了他们，那之前的一切交易就都失去意义了。

明白这点的殷岚瞬间就做出决定，用平淡的态度把提灯交给晗月，然后一边跟她闲聊，一边自己退回灯光照不到的黑暗里。

自己现在是灵体，所以，并不一定要维持人类的模样。

从进入里世界开始，殷岚就一直在思索着自救的办法，此时他回忆起以往晗月与其他怪谈争斗的画面，想象自己也和怪谈们一样化为一股纯粹的力量。

随后，他的轮廓模糊了，变成淡青色的雾气，在契约之眼出手的瞬间，险之又险地溜出对方的包围圈。

为了追上殷岚，契约之眼就没空再拿晗月他们撒气。

只要不是变成自己无法接受的畸形怪物，做怪谈好像也没自己想象的那么糟。

殷岚以淡青色雾气的形态漫无目的地乱飘，脑海中有一瞬闪过这样的想法。于是他对还在试图彻底消灭自己的契约之眼说：“刚才只是意外，我是第一次被人抢身体，控制不住回去的本能也不能怪我吧？”

让自己怪谈化之后，殷岚能比之前更加清晰地感知到怪谈契约的存在——一度崩坏的，他和契约之眼订立的契约，在他彻底放弃抢回身体后就自动修复了。

所以契约之眼现在继续追着他也没有意义，不如早点回去加强跟肉身的融合度……

忽然，殷岚和契约之眼都停住了。

他不知道要怎么形容此时空虚的感觉。

将他与现实世界连接在一起的唯一的锚点，就在刚才他说话的瞬间消失了，好像被别的什么东西吃掉了，那个吃掉他唯一锚点的东西带着一股海腥味。

“你……进来抓我的时候，没有给我的身体设下任何保护吗……”殷岚有些难以置信地问。

他无法看到怪谈状态下的契约之眼是什么表情，不过能感应到对方非常愤怒，比之前追杀自己时还要愤怒。

幸运的是，这次契约之眼的怒气不是冲着他来的。

看到紧追在自己后面的那无数的眼睛调转方向，扑向位于非常遥远之处，另一个散发出熟悉的海腥味的空间，殷岚怔了怔，恢复人形。

他有些茫然。

就在他和契约之眼互相纠缠期间，他的身体似乎是被海娘娘残存在现实世界的某个碎块吃掉了——就如契约之眼曾说过的那样，海娘娘没有多少清晰的神智，主导祂行为的是蛮荒的“吃”的本能。

所以哪怕被契约之眼撕碎了，哪怕在现实世界里只剩下一点点力量，祂仍然记得殷岚是该给祂的祭品，而娘娘岛则是专属祂的祭台。

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祭品摆在祭台上。

不吃就不是海娘娘了。

“哈……”苦涩的笑声刚响起就戛然而止。

殷岚原本对夺回身体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也反复说服自己能达到保护亲友的目的就好了，他甚至已经学会给自己弄出一个怪谈形态来……可是真正感到自己的肉身消失，他才发现自己还是会为此难过的。

能引路的灯没了，肉身也没了，之前能听到的声音现在全都听不见了。

自己以后要怎么办呢？

殷岚呆站了一会儿，忽然有什么东西拍了拍他的肩。

他转头看到曾在无桃寺的幻觉中见过一次的，三十多岁的魏天予。对方依旧是严肃着一张脸，却抬手给他指了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有一片白色的东西飘在空中。

在殷岚看向那片白色的东西时，魏天予再度消失了。

殷岚知道自己现在看到的祖父也是一个幻象，就跟之前父母的人形一样，是某种执念的残影。

他叹了口气，走近后才发现白色的东西是一片羽毛。

他抬起头，发现斜上方还有新的白色羽毛陆续缓慢地飘落下来，就像在夏日人工下了一场小小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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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亮了。”持正轻声自语。

坐在一起谈论殷岚谈了一个通宵的人们脸上都显出疲惫的神色，但因为始终没等到想要的消息，所以大家都没睡觉，依旧在202室内坐着。

米易尘的手机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响起来，把大伙都吓了一跳。

电话是调查局派去蚌珠镇查看情况的人打来的。

米易尘接通电话后脸上先是惊喜，随后就变得凝重，最后挂断时，他看向房间里其他期待的注视自己的人，嘴唇开合数次，才发出声音：“一个小时前遮蔽蚌珠镇的怪雾散了，小陆总找的人和我的同事们直接去到娘娘岛，然后……”

“然后怎么样？！”殷岚的大伯魏敬阳激动地站起来。

“然后……他们在岛礁上发现了一具白骨，旁边有殷岚的东西……”说完，米易尘闭上眼。

他们做这一行的很少有人能善终，但他永远都无法习惯听到有认识的人死在怪谈里。

而且殷岚还那么年轻……

魏敬阳跌坐回沙发上：“一定是这栋房子的缘故，我当初就说这地方太邪门了不能让他继承，这地方就该拆掉，都怪爸——”

咔！

公寓外的院子里忽然传来一声异常的响动，好像是什么东西折断的声音。

站在窗边的云淞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脸上露出笑容。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贺子杰等人也跟着挤到窗边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院中那支由殷岚从无桃寺带回来插进土里，以异常的速度长起来的小桃树断了根枝丫。而在小桃树的旁边，正有个他们都很熟悉的人影正手足无措的拿着断枝试图给小桃树接回去。

“殷岚！”

简枫大喊出声。

第一抹阳光恰在此时刺破云层，洒到院落中，照在抬起头来的年轻人脸上。

他朝挤在二楼窗边的众人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