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台神轿，传说中祭祀要的是两个祭品。

井闻峰已经站在其中一台神轿的帘子前，正准备把殷岚的背包放进里面。见状，殷岚一个加速冲刺撞向对方，同时牢牢抓住背包的背带。

察觉到殷岚的干扰，本来只是木桩一般站在神轿两侧的死人们动了起来，形成一个紧密的包围圈，死灰的眼睛里全是殷岚的身影。

尝试呼唤云淞未果，在死人们的手已经抓住自己的头发的时候，殷岚凭借体力上的优势短暂压制住井闻峰。

唰！

神轿的轿帘忽然开启，空荡荡的轿厢中扑出一股带着血腥味和腐臭味的潮湿腥风，如同一个怪物张开了嘴，想要往里吸入东西。

“她只是要你带的那个瓷娃娃！”井闻峰焦急地喊道。“把瓷娃娃交出去，我们就都没事了——”

对这番喊话充耳不闻，殷岚挣扎着甩开死人们的拉扯，用力抢下背包，掷向包围圈外面。

“祖奶奶说过她不想回去。还有……”用力反扭住井闻峰的手臂，殷岚一脚蹬在他背上，将他踹进敞开的神轿里。“谁也不能动我的家人。”

获得猎物的神轿没有理会井闻峰“不是我”的嘶吼，心满意足般重新合上轿帘。与此同时，殷岚感到撕扯他的死人们忽然退开了，某种东西正极速靠近他身后。

是另一台神轿！

想到这点的同时，一股巨大的吸力也把殷岚拖入另一台神轿中。

看着只是薄薄一层布的轿帘，却比钢铁打造的门还要牢固。殷岚冲不出去，也撕不开它。即便大力踢踹木制的轿厢，厢壁仍是岿然不动。

之前曾听过的诡异乐曲声重新响起，神轿开始飞快地移动起来。

透过神轿镂空的窗格，殷岚能够看到外面的街景在快速地后退，没一会儿，两台神轿就在仪仗队的簇拥下来到海堤上。

此时的海堤上有大量殷岚来蚌珠镇的第一晚曾见过的黑影，它们有着高矮、胖瘦不一的形状，根据轮廓起伏的曲线，勉强能区分男女。

黑影们和仪仗队的死人们一起面朝海的方向，等待着什么。

隐约的震动从海的深处传来，好像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要浮出海面。巨浪拍打到海堤上，等待的黑影和死人们却毫不在意，甚至感到欣喜一般高举起双手缓慢地挥舞，就像在跳某种祭舞。

殷岚看到海面上出现了一条“路”。

路由无数白森森的骸骨和淤泥构成，笔直通往海上某个方向。

他想，那一定就是海娘娘所在的位置。

死人仪仗队停下舞蹈，重整队列，护卫着神轿走上骸骨道路，黑影们则跟在仪仗队的后方，继续跳着奇怪的祭神舞。

等到队列走得足够远后，骸骨道路才慢慢散开，重新沉入海底。

一切仿佛恢复了平静。

－

蚌珠镇被青紫色胶质物覆盖的上空，一只禽类的利爪忽然从胶质物内部探出，撕开了一道口子。

裂口中陆续钻出橙色的长喙和洁白的羽毛。

云淞如破壳一般摆脱胶质物，展开双翅，用力挥了挥，甩掉还不死心想要粘在他身上的粘稠碎屑。

殷岚被带走了。

云淞不知道自己飞上高空侦查，被偷袭又挣脱的这个过程花费了多少时间，但他立刻就掌握了目前最关键的情况。

根据体内的契约仍然存在的这一事实，至少殷岚还活着，而且还在这个世界。

他低头俯瞰了一下下方，接着发出嗤笑：“真狼狈，你平时不是挺自大的吗？怎么现在被压制得连躯壳都脱不掉了？”

被他嘲笑的是地上被小草龟顶着一点一点往海堤方向滚动的瓷娃娃。

百岁本来在专心推晗月，听到云淞的声音，瞬间像小孩找家长告状一般，带着哭腔喊道：“云淞，少爷被那些傀儡抓走了，他会被吃掉的，快去救他啊！”

云淞降落下来，两只爪子抓住正在瞪自己的瓷娃娃。

“往哪走？”

“西边。”

看出云淞准备去救殷岚，百岁激动地表示自己也要去。

“你去了也帮不了忙，不如趁那东西看不上你这种小妖怪，赶紧逃走。”

“少爷有危险，我怎么能逃走？！”

被百岁吵得头疼，云淞烦躁地变成人形，捡起地上的背包，效仿殷岚的做法，把瓷娃娃和小草龟都丢进去。

“麻烦死了。”他重新恢复为白鹭的模样，爪子抓住背包，飞向晗月说的方向。

原本云淞以为要找到殷岚还得费一番功夫，但他很快就发现，不需要晗月指路了——海上漂浮着一个仿佛远古神话传说中才存在的庞然大物，其外观看上去就是一团半透明的软肉，没有具体可描述的形状。

半透明的软肉中有不少人类和动物的骸骨混合着青紫色的液体来回流动，偶尔还能看到一些较为新鲜的残肢，应该是近期才被吞下去的。

软肉的一角有个深褐色的东西，云淞定睛看去，才发现那是一块岛礁。

或许，就是井闻峰曾说过的那个真正的海娘娘庙。

根据井闻峰的描述，这个岛礁面积应该也有十几平方公里的大小，但跟浮在海上的软肉比起来，它小得就像一粒石子。

“海上的这部分……还只是祂很小的一部分。”晗月颤抖着声音说。“受世界法则的限制，祂还有很大的一部分躯体卡在里世界出不来。”

沉默一瞬，云淞立刻做出判断。

“离开吧，这玩意儿我们对付不了，下去就是给祂加餐，殷岚是不可能救回来了。”

“你！”

没想到他会这么轻易就放弃救援殷岚，晗月和百岁一同发出又惊又怒的声音。

“臭鸟！你果然是大叛徒！”

“你怂恿阿岚来这个危险的地方，现在他真的出事了，你却想独善其身吗？！”

云淞谨慎地与海娘娘保持着相对安全的距离，反问道：“我什么时候怂恿他了？是那个男的叫他来的，也是他自己决定要来的。”

“你告诉他我来自蚌珠镇，故意用海土勾起他的好奇——”

“哦，你很清楚嘛，那你怎么不阻止他？我们都有自己的盘算才放任事情发展成这样，不是吗？”

云淞和晗月僵持起来，只剩下原本想要劝两人先协力抢救殷岚的百岁为刚听到的内幕震惊。

它天真的以为这次大家一起来蚌珠镇，是效仿人类的“假期旅游”。虽然目的地有些危险，但既然厉害的云淞和晗月都没吭声，就表示他们应该有全身而退的把握。没想到……

“我、我只是想试试有阿岚在身边的情况下，回到这个地方会不会失去自我。”晗月嗫喏着。

“我也没什么坏心思啊，只是想让他多接触点更强的怪谈，让他更适应怨力的存在而已。”云淞也坦白了自己的计划。

他们确实都带着一点私心的计划，最初也觉得能够控制住场面。

“如果不是那个人类胡乱献祭……”晗月咬牙。

海娘娘原本是沉睡着的。

当年魏家人来取海土为晗月烧制躯壳的时候，那些重金请来的玄学高人们用的是更聪明和稳健的办法。虽然当时也短暂惊醒过海娘娘，但凭着诸多术法加持，辅以雇来取海土的采珠人们的牺牲，让祂没有完全清醒就又睡过去了。

没想到多年后会有一个连半吊子都不算的外行，以简单粗暴的方式勾起海娘娘嗜血的本能。

祂现在就相当于一个被困多年，一直饥饿，甚至连睡眠都反复被人打扰的猛兽，只剩下毁灭一切，吞噬一切的原始欲望。

为此祂甚至挤开里世界和现实之间的裂缝，尽可能多的让自己的神体降临现实。

没有任何人或非人比晗月更明白海娘娘的强大，能对付祂的只有同级别的“古神”，可当下的世界，上哪去找一个能够压制海娘娘，还愿意帮他们的古神？

“无解，所以我才说他没救了。”晗月思考的内容，云淞也同样思考过，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海娘娘应该是目前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提前苏醒并试图降临的古神。

“这世界够大，祂短时间内应该还会留在这片海域。我们可以回槐舟市，等到世界真正完全异变，内外融合的那天……喂！”

从云淞和晗月的交谈中听出他们都觉得殷岚没救了，百岁自己爬出背包，跳向海面。

它不懂这两个比它聪明，比它强大的非人前辈讨论的东西，只知道自己和少爷是立了契约的，少爷给它栖身之地，它则会忠心报答。

何况少爷对它很好，比老爷还要好，之前如果不是为了救它和晗月，少爷也不会被抓。

小草龟“噗通”落海，不一会儿撑起防护气罩重新浮上来，奋力挥动四肢游向海娘娘。

“……请你送我过去，我不能不如一只龟。”

听到晗月这么说，云淞振翅将她带到海娘娘庙所在的岛礁上空，然后果断地扔了下去。

“你们尽管去作死，我走了。”

语毕，他观察了一下空中胶质物最薄弱的区域，冲破阻碍，当真头也不回地飞向槐舟市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