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岚在诡异的吟唱声中醒来。

他记得自己之前还在边观察外面的情况边想逃离自救的办法，不知怎么的意识忽然中断，再恢复意识时身边的场景就已经变了。

四周不再是被奇怪空气墙包裹的海域，而是一个光线幽暗的洞穴，隐约有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从各个方向层层叠叠地传来。

不变的是，他依然置身于神轿中。

护送的死人仪仗队正在离神轿不远处机械性地布置着什么。洞穴里没有任何照明设备，但洞壁的一些部位似乎嵌着会自己发光的特殊晶石，就像某种天然节能灯一样，让人不至于什么都看不见。

洞壁上是殷岚曾在跟井闻峰视频通话时见过的壁画，当时殷岚没看清楚，现在他根据自己所学的民俗知识，很快就从能看到的部分判断出这些壁画描绘的是一个古老的祭祀场面。

“你果然已经进过旧庙了。”隔着窗户，殷岚对关在另一个神轿里的人说。

两秒后，井闻峰的脸出现在另一个神轿的窗口处，对他扯出一个疲惫的笑：“都到这个局面了，真相如何不重要了吧，横竖我俩都成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死人们对二人的交谈毫无反应，只专注地忙着他们手上的活儿。

殷岚便继续说：“我想弄清楚一切。你是跟祂达成什么交易之后，才决定要把我叫来蚌珠镇的吗？”

“嘿，我就知道你其实也是好奇心很重的人。”顿了顿，井闻峰才继续道：“你其实应该猜到了吧？我跟你通话的那天其实已经被困在这里了，你拨视频过来的时候，我刚和海娘娘谈好交易——她放我走，我在限期内给她带新的祭品来。”

“所以你说的懒汉，其实是那天晚上才死的。”

“嗯。蚌珠镇的人对海娘娘传说讳莫如深，就连刘七这种懒汉口风都很紧，虽然带我来了好几次娘娘岛，却一直没告诉我旧庙入口出现是有特定时间的。不过嘛，我也不蠢就是了。”

井闻峰本来就是自学摸索各地怪谈传说的人，在懒汉刘七带自己看了几次名叫娘娘岛的岛礁后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判断出刘七还有内幕瞒着自己，但他“失踪”前取出来的存款已经用得差不多了，显然填不饱对方的胃口。所以权衡之下，井闻峰决定采取逼问的办法。

他自己养的怪物，对付不了专业的玄学人士，也对付不了殷岚这种自带妖怪保镖的异人，但要收拾一个普通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被怪物掐住脖子后，刘七就一边尿一边全招了。

得知很快就是海娘娘旧庙入口出现的时间，不顾刘七的反对，井闻峰硬是逼着他驾船重新来到娘娘岛。后面发生的事倒是和他之前告诉殷岚的差不多——入口出现，刘七发疯跟他厮打起来。

只不过旧庙入口吞了刘七后并未餍足，把井闻峰也吸了进去。

井闻峰养的怪物被海娘娘吃掉大半，正因如此，才给他争取到与海娘娘沟通的时间。

殷岚问：“祂可以沟通？”

其实连戏和晗月这种级别的怪谈都能交流，比他们更强的“神”能够沟通也不是什么说不过去的事。问题在于，今天直到现在，殷岚都没有从海娘娘身上感知到任何意识的存在。

井闻峰明白殷岚的意思。

“如果你是说像你和你家那些妖怪对话一样，那不行。我不知道该怎么给你形容……打个比方吧，你走在路上的时候看到一群蚂蚁在路旁活动，你会去刻意了解它们在忙碌什么吗？。但如果其中一只蚂蚁忽然目的明确的扛着一块食物放到你脚边，你多少会停顿一下吧？不会。海娘娘看我们，也差不多是这样”

区别只在于人类听不懂蚂蚁的语言，海娘娘却听得懂人类的语言，只是祂不屑于用人类的语言回复，而是直接降下意志。

“就像宗教故事里，某个神明给他的信徒启示，信徒忽然就明白了要做什么一样，你懂我的意思吗？”

“嗯，你成了祂的信徒。”如果对一个古神表示效忠能够保住性命，殷岚自己也会做。“祂给了你什么启示？如果只是为了祭品，你应该不需要大老远把我找来。”

而既然已经成了海娘娘的信徒，再意图窃取祂的一部分身体就是渎神的行为了，殷岚认为井闻峰再真正见识到海娘娘本体的庞大后，应该已经放弃了原本的想法。

这次井闻峰沉默的时间长了一些。

看到仪仗队的死人们做完准备工作，开始朝神轿走来时，他从匆忙道：“这都要怪你那个视频通话啊！本来我只需要给她送纯洁的一对男孩和女孩过来就行了，结果你却打视频过来，她当时忽然就改了主意。”

井闻峰也不知道海娘娘为什么会忽然改主意，只知道她很想要殷岚。

“只要把你献给她，我就可以获得祭司的力量。”井闻峰说着，脸上的恐惧消失了，再度换上一种狂热的喜悦。

殷岚怀疑被井闻峰害死的懒汉刘七，以及后来被他引到娘娘岛上自相残杀的流氓们，当时都是类似的表情。

怪谈是会影响人类的心智的，这点殷岚早有体悟。

“现在这状况……你觉得你还能当所谓的祭司吗？”

笑容僵在井闻峰脸上。

死人们掀起轿帘，朝他俩伸出手。

死人们没有痛觉，数量众多，无论他俩如何挣扎，他们只管把两个活人抓住，拖向祭台。

祭台上是一个圆形的“井口”，井口下方则是一个呼吸起伏着的，像果冻一样的青紫色半透明软肉。

死人们在殷岚和井闻峰的双手手腕处割开两道血口，接着便毫不犹豫地把他们推入井口中。

下坠的瞬间，殷岚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胸口处蠕动了一下，并且他隐约听到两个呼唤自己的声音。

不过在他坠入井下的那团半透明软肉中后，声音就消失了，被完全的隔绝了。

奇异的是，他还感应到来自井闻峰的最后一点意识，带着点得意的、狂喜的情绪——

我会和海娘娘融为一体。

我可不想和祂融为一体。

殷岚冷静地传递出自己的意识，很快就看到离自己不远处，井闻峰全身的血液都从手腕的伤口中源源不断地流出。

他全身都呈现一种失血的惨白色，在血液流干后，四肢出现被腐蚀融化的迹象，接着是躯干，最后是残留着诡异笑容的头。

井闻峰彻底从世上被抹去了，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和海娘娘融为一体。

奇怪的是，同样受伤的殷岚，伤口处血液流出的速度却很缓慢，好像被什么抑制住了一般，只有两条极细的血线从伤口中钻出，也没有立刻融进海娘娘体内，而是环绕在殷岚身边，形成两个圈。

是因为自己直到现在也没把“海娘娘”三个字叫出口，还维持着清醒的神智吗？又或者有别的理由……

不过即便血液流出的速度再缓慢，也会有流干的时候。

想到刚才井闻峰在自己眼前消失的模样，殷岚闭上眼，如婴儿般团起身子，把不知何时藏在自己身上，此时盘在自己胸口处探头探脑的一白护住。

他不是很在乎自己会不会死在这里，反正他本来就是一个人生活。

但这个小东西怎么办啊？

“少爷！”

“阿岚。”

两声坠井时曾恍惚听过的呼唤突然无比清晰地在耳边响起，殷岚重新睁开眼，看见眼前出现了一只巨大的海蓝色蚌壳，蚌壳中则是一只张着防护罩的小草龟正奋力爬过来，咬住他的衣袖，把他拖到蚌壳里面。

随着代表着海娘娘被暂时阻隔在蚌壳外面，殷岚的伤口也止血了。

摸了摸垫在自己身下的蚌肉，明明是和海娘娘类似的东西，却让殷岚感到安全。

他知道这是谁。

“祖奶奶，原来你的本体真是蚌壳啊……”难怪祖父会给她取名“晗月”。

“少废话，你最好祈祷那个逃走的臭小鸡能发挥点作用，不然我就白白牺牲了。”晗月的声音很不耐烦，还带着点隐忍的痛楚。

殷岚听到某种细碎的啃食声，他挣扎着坐起来，让自己清醒一点。

“祂在吃你吗？”

“是啊……待在你身边确实很有用，祂的意念影响不了我，就只能一点一点把我吃回去了。”晗月倔强地冷笑。“我大概够祂出来的这部分吃个两三天吧，然后就轮到百岁了。你可以趁这段时间想想自己有什么遗言，虽然也没人能帮你把话带出去就是了。”

百岁也抖着声音安慰殷岚：“少、少爷别怕，至少我们会陪你到最后的。”

殷岚可不想自己和祖奶奶、百岁的最后是被一个怪谈一点点吃掉。他没有浪费时间去恐惧和悲叹，而是飞快开动脑子。

井闻峰说海娘娘能够沟通，而且祂不知道为什么很想要自己……

“你想要我的什么？”殷岚尝试跟海娘娘做交易。

下一秒，他听到一个轻笑声在脑海中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