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闻峰惊讶的表情太明显，引得带他来的懒汉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当看到那个洞口时，懒汉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原本流里流气的态度也收敛很多，就像被大家长发现捣蛋的小孩儿。

他从烟盒里掏出三支香烟，燃香似的点燃，插在岛礁上，而后毕恭毕敬地朝着洞口方向跪下。

“海娘娘见谅，我只是带游客过来看看，没有进庙冒犯您的意思。我们这就离开了，还请高抬贵手……”

如是虔诚念了三遍，懒汉头也不敢抬的站起来，推搡着井闻峰，催促他快走。

“邪了门了，我就不该贪你的钱……走，快走，回去别告诉任何人今晚发生的事。”

呼——

一股潮湿的腥风从漆黑的洞口吹出，恰恰吹倒懒汉刚插下的三支烟。

烟头的火星贴上湿润的沙石滩，眨眼就有气无力地灭掉了。

当时井闻峰就感到抓着自己肩膀的手忽然用力抓紧了，几乎要嵌进肉里。

他回头，看到懒汉神情恍惚，好像在和看不见的第三者对话一般，喃喃道：“是，空手见海娘娘是无礼之举……”

瞬间，井闻峰饲养的怪物发出尖啸的提醒。

他条件反射地偏头躲过懒汉手上不知何时掏出展开的折叠水果刀，两人在漆黑的沙滩上扭打起来。

井闻峰是个彻彻底底的怪谈宅男，身体素质相当一般。好在懒汉虽然比他壮，但身子也被烟酒不离手的不健康生活掏空了，所以两人某种程度上倒算是势均力敌。

扭打中，双方身上都不断添上新的伤口，血不断飞溅到礁石和沙滩上。

井闻峰隐约听到了一个女人欢快的笑声，好像被他们的斗殴取悦了一般。

也是这笑声让井闻峰忽然想起来，自己跟懒汉不同，自己是有帮手的！

“收拾他！”双手紧紧拽住懒汉持刀的手，井闻峰对围着两人转了好一会儿的怪物下令。

得到主人命令的怪物立刻朝懒汉扑去。

懒汉看不到怪物的存在，但却明显感到有什么东西盖在自己的脸上。这看不见却摸得着的刺激让他短暂地清醒过来，胡乱挥动手臂试图赶开看不见的敌人。

井闻峰趁机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朝泊船的方向跑。

他最后回头时，看到的是自己养的怪物惊恐地向自己追来，而某种无形的力量则捉住连连求饶的懒汉，将之拖进漆黑的洞口。

不久后，一段奇特而幽远的吟唱声和懒汉的惨叫声一起响彻岛礁，井闻峰则半推半划地乘着小船渐渐远离这个惊魂之地。

没了向导，他根本搞不清楚自己该往哪个方向走，手机也在刚才的打斗中遗失了，无法拿出来导航。

最后，他是靠着豢养的怪物一点点摸索到岸边的。

井闻峰担心在海娘娘庙旧址发生的事会给自己招来麻烦，不敢立刻回到蚌珠镇，就在相邻的另一个镇子上住下。

过了一段时间，他听说了警方在找自己和那名懒汉的消息。

因为他最后的手机定位是在海上，所以警方重点找的范围也放在了海上，没人想到他在邻镇好好的。

他是失踪人员，不是通缉犯，所以也没有人拿他的照片贴大字报，邻镇的人就算见过他，也没往那方面想。

搜索持续大概三四天后就停止了。

井闻峰听说，是找到了当晚他和懒汉用的那艘船——他上岸时也没抛锚，那船在海上随波逐流了几天，被发现时空荡荡的样子，就像在说搭乘的人已经遭遇不幸。

邻镇的人对这事议论了一段时间，其中还有人神秘的说，他蚌珠镇的亲戚都传失踪的两个人是冒犯了海娘娘，被吃了。

“蚌珠镇的海娘娘会吃人的，所以古时候我们都不跟他们那边的人通婚，怕哪天孙子孙女就忽然没了。”邻镇的一个老人家睁着浑浊的眼，幽幽说出这样的话。

年轻人们都笑老人家又在讲鬼故事，井闻峰却笑不出来，因为他觉得……那天带自己上岛的懒汉因为没能干掉自己，所以代替自己成为送海娘娘的“礼物”，人八成没了。

他最坏的猜测已经成为现实。

井闻峰在蚌珠镇到处打听海娘娘传说，当地的居民多少都对他有印象，懒汉的狐朋狗友们更是清楚他雇人带自己去海娘娘庙旧址的事。

现在，懒汉不见了，他却平安出现，难免不会引起负面的联想。

怕被懒汉的朋友们找茬，井闻峰决定暂时蛰伏起来，等风头过去，人们淡忘这桩事后再回家。

听到此处，殷岚发出疑问：“你待在邻镇，靠什么解决吃住问题？”

他不认为井闻峰身上会带大笔现金。

就算对方未雨绸缪带了银行卡吧，一取钱不就会被警方注意到了？乡镇可不比大城市，肯吃苦就能找到兼职。

“靠彩票。”井闻峰露出个古怪的笑容。“我没钱住旅店了，在街上游荡时都想着让我的帮手去偷点东西……别那么嫌弃的看我，我这不是没真偷吗？路过彩票站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自己能中奖，就去买了五张，结果中了三等奖。”

三等奖奖金不算多，但五注加起来到手也有万余元，在这种偏僻的地方足够生活一段时间了，还不惹眼。

井闻峰说了个地狱笑话：“或许这就是我给海娘娘送礼之后，她给我的回礼吧。”

两人都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井闻峰才继续道：“我发现蚌珠镇周边的人其实对这边的海神祭祀传统也知道不少，虽然只是表层的东西和一些零散的传说，但他们讲起来没有顾忌，我了解到的情况反而比在蚌珠镇打听到的多。”

省略掉自己筛选信息，整合推理的过程，井闻峰直接给出了一个结论——蚌珠镇的海娘娘，是一个人造出来的神。

与神话传说中天生的神明，以及后天有大功德的凡人转化的神明都不同，海娘娘原本是一股安静沉眠在海中的神秘力量，被蚌珠镇居民们的先祖的欲望唤醒，被人们的想象力所塑造，最终定型为美女神仙的形象。

这个推论殷岚觉得很熟悉，因为这简直就是山昱成为山神（见“博爱”单元）的过程。

如果不是井闻峰前几个月都待在蚌珠镇附近活动，殷岚真要怀疑对方是否用了某种奇怪的法术监视自己。

另一方面，殷岚也挺佩服这人的钻研精神。

即使没有跟具备自我意识的怪谈接触过，井闻峰也凭借人们缺少逻辑和依据的散乱讲述，拼凑出一个强大怪谈诞生的过程。

问题在于，井闻峰推理出这样的东西想要做什么？这个海娘娘说不定比戏还要强得多，他连戏都对付不了，难道还想把对方收入麾下？

“我倒也没那么自大。”看出殷岚的疑惑，井闻峰笑了笑。“我只是想……拿走一部分。”

按照井闻峰的想法，就像厉害的神仙都能化出分身一样，他如果能拿到海娘娘本体的一部分，应该也可以借用对方一部分的力量。

只要一点点，也足以增进他的研究进程了。

“你不是说这是人生造出来的神吗，她哪来的本体？”殷岚不评价对方的疯狂，只提出客观问题。

井闻峰嘿了一声：“即使是生造出来的神，也有依托的物质，这是我们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则，全然虚无的东西是不可能存在的，所以我猜她的本体就在那个旧址里面，说不定是个塑像之类的，古人不是最喜欢给神佛塑像吗？”

“那你找我来是为了……”

“我没那个本事独自再闯一次海娘娘庙的旧址，所以希望能跟你合作。她本体一定足够大到我们俩分的，你可以拿去喂你养的……咳，喂你的帮手们。”同为饲养了非人的人，井闻峰知道这些东西想要增强就要吞噬同类的力量。

他觉得他的提议很公平，很具有诱惑力。

殊不知殷岚对这样的提议毫无兴趣。

井闻峰对殷岚一直存在一个很大的误解，他觉得殷岚是他的同路人，和他一样，想以凡人之躯驾驭非人之物的异端。

但殷岚只是被古怪的身世和时运推着走到现在的位置而已。

之前井闻峰发消息说他的发现对殷岚也大有用处时，殷岚还以为他找到了解决厉宁那种怪谈的办法，没想到见面以后对方说的都是他已经知道却用不上的内容。

在心里叹了口气，殷岚没有当面拒绝井闻峰，只在心里决定明早就乘第一班中巴离开蚌珠镇。

为免井闻峰追着自己表态，殷岚转移话题：“听起来你这段时间过得还行，那昨天为什么会忽然联系不上的？还有你身上的这些新伤……”

“哦。”提到自己身上的伤，井闻峰倒不是很在意。他摸了摸自己乌青的眼角道：“你不是要来了吗？我得来接应你啊。本来想着我的模样和几个月前相比变化挺大了，就算直接在蚌珠镇上活动也没事，没想到被人认出来了，揍了我一顿。”

他说的人自然是那个失踪懒汉的朋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