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井闻峰兴致勃勃地给殷岚说了一堆他的计划细节。

租什么样的船，要带什么东西，什么时候出发……

如果不考虑其真正要做的事，这些计划听起来就跟旅游爱好者策划一次新的旅程一样轻松。

殷岚不得不反复提醒对方太晚了该休息了，这才让对方稍微冷静下来。

房间里的床勉强够挤下两个人，殷岚跟井闻峰背对背躺着，假装自己睡着了，实际上大脑却十分清醒。

井闻峰今晚说的话简直处处是漏洞。

别的不提，光是他挨打这件事就很蹊跷。

井闻峰口中那些揍他的人说好听点是游手好闲的懒汉，说直接点不就是流氓混混？这些人平时集结起来欺男霸女都成习惯了，现在莫名其妙没了个哥们儿，逮到罪魁祸首怎么可能只是打一顿这么简单？

即使不考虑虚无缥缈的“义气”，光从利益考虑，他们至少也要讹井闻峰一笔封口费。而照井闻峰说的，他这段时间的开销全靠中彩票拿到的钱。

万把块钱，扣掉井闻峰已经花出去的部分，还能剩多少，够喂饱流氓们？

只是被流氓殴打的话，井闻峰养的怪物又是怎么从一整个碎成现在的一群小东西的？可别说镇上的小流氓跟米易尘那样的修行者一样厉害啊！

还有……殷岚还记得自己逼井闻峰打视频通话的时候，对方身后那奇怪的背景。

他很怀疑，井闻峰实际上已经进过海娘娘庙的旧址了。

至于打伤井闻峰的流氓们可能的遭遇，殷岚有个最坏的猜测。

[那里面没有塑像，祂是一个整体，整个岛礁，还有岛礁之下更深更黑的地方……都是祂。]

殷岚脑海中忽然响起晗月的传音。

[当年魏家为了从祂身上取一块下来，填进去十几个所谓的大师。你别信这个人的信口开河，不要去那个地方送死。]

殷岚自从来到蚌珠镇后就在猜晗月跟所谓海娘娘之间是为什么不对付。

刚才听到井闻峰想从海娘娘身上取走一部分本体时，他就想到了魏家先人曾做过的事——所谓海土，莫非就是海娘娘的本体？

现在，晗月亲口证实了他的猜测。

她就是海娘娘分出来的一部分。但很显然，她不等于海娘娘，且不想被对方发现。

她不想“回归”。

井闻峰就在旁边，殷岚不好说话，只能尝试着在脑海中传递自己的想法——

没事的，我不打算帮他，我们明天就走。

结果就像众多惊悚故事的固定发展一样，第二天，殷岚发现自己走不了了。

－

最先让殷岚感觉到异常的是天色。

他闹钟定的早上七点整。在夏季，这个时间天早就该亮了。可闹钟想起来的时候，周围却仍是漆黑一片。

殷岚睁开眼就看到井闻峰站在窗边，一手拉着窗帘，侧头对他说：“今天天气看起来很糟啊，我没见过台风天，不过这该不会是要刮台风吧？”

他走过去和井闻峰一起向外看。

窗外的天空是一种不祥的黑红色，云层压得很低，但没有风，也没有电闪雷鸣。

窒闷的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淡淡的腥味。

接着殷岚注意到今天的旅店内部安静异常。

这间破旧的旅店就没有隔音这种东西，薄薄的楼板和墙板，平时完全能够让楼上楼下互相听到对方弄出的任何大一点的动静。

殷岚还记得昨天早上他就是六点刚过被老板一家起床炒菜、洗刷东西和大声交谈的动静吵醒的。

但今天都七点了，他却没听到老板或老板娘上下楼打扫的声音。

就好像外面没人了一样。

安静的空气中有种看不见又好像切实存在的东西在躁动着，让殷岚的情绪也跟着浮躁起来。

这种感觉很像他当初通过花满林的画作进入里世界的时候。那些非人之物就在人类观测不到的角落里对他们指指点点，用只有它们彼此才懂得交流办法议论着，嬉笑着……

“学长，带好需要的东西，那个旧庙我们不能去了，现在要尽快离开这里。”拉开一个门缝观察了一下外面走廊的情况，没发现什么拦路的东西，殷岚当机立断做出决定。

他相信井闻峰能够在蚌珠镇这种地方独自存活这么久，应该也能立刻理解目前的情况，无需再向其说明计划有变的事实。

井闻峰果然没有发出异议，只悄声问：“就这么去车站吗？我觉得需要先探路，但我的仆从们太弱了，如果外面真有什么东西，它们可能会被吃掉，来不及传回消息。”

闻言，殷岚看向云淞，替他打开窗户。

自井闻峰出现后就一直维持着鸟形态的云淞抖了抖翅膀，难得没有抱怨，就这么飞出去观察情况了。

他如此配合，反而让殷岚心情更沉重，因为这说明情况已经危急到这个一贯傲慢的家伙都没闲暇摆架子的程度了。

云淞去探路期间，殷岚跟井闻峰小心地把旅馆内部检查了一遍。

旅馆内部的一切陈设都还是老样子，甚至冰箱中还有新鲜的蔬果、鱼肉，但由于断电了的缘故，冰箱冷冻层的冰霜已经化掉，淌了一地的水。

“现在的情况跟我们在镜园被邀请去看戏时好像，只不过……上次只有我们被带入异空间，这次好像连这家旅店都一起被带走了。”井闻峰还有心情点评。

[可以出来。]

收到云淞的传音，殷岚紧了紧背包的带子，叫上井闻峰离开小旅店。

外面的街道也没有变，只是和旅店内部的情况一样，空无一人。

或许不该说他们带着旅店进入了里世界，而该说某种原因导致他们之外的人被转移出了蚌珠镇。

客车站的水泥广场上停着殷岚来时搭乘的那辆有些掉漆的中巴车。

“学弟，你会开中巴车吗？”井闻峰问。

“……不会。”而且也没有车钥匙。

殷岚刚说完，忽然发现中巴车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他快步跑过去，发现车门好像被什么东西撬坏了，轻轻一拉就划开。而在他踏上蹬车梯的瞬间，重量的细微变化，导致驾驶座上的东西“咚”一下倒地。

殷岚刹住脚步。

他刚才看到的动了一下的，就是眼前这个浑身都是血口子，死不瞑目，脸上却带着狂热笑容的司机。

可对方双眼都已经呈现死透的浑浊颜色，绝不可能自己动弹。

殷岚缓缓后退，唯恐自己不小心碰到什么不该碰的地方，或者弄出的声响刺激到车中的这具死尸，引发不可预测变化。

跟在他身后的井闻峰也看到了车内的情况，闭嘴配合殷岚的速度后退。

直到离开中巴车一段距离，井闻峰才悄声说：“看来镇上的人可能不是忽然消失了，而是……”

殷岚没有接话，他脑子里有点乱。

至今为止他确实跟不少怪谈打过交道，但严格说来，中巴司机还是第一个真实死在他眼前的，算是认识的人。

就在一天半前，对方还热心的给他介绍可以住的小旅店。

这样不幸的变化感觉太不真实了。

殷岚尽量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想办法离开蚌珠镇这件事上，而不要浪费时间思考蚌珠镇其他人是否还活着，在自己睡着期间，这个小镇上发生了什么事。

他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手机，不出所料，关键时刻总是没有信号，仿佛被什么干扰了。

接着殷岚环顾车站广场，发现了一辆平时被人们戏称为“老头乐”的小电瓶车停在广场一角。

“这边。”示意井闻峰跟上自己，殷岚走到电瓶车旁边，从掉了半块玻璃的车窗伸手进去拉开车门，坐上驾驶座。

井闻峰自觉地坐上后排：“没有车钥匙也能开吗？”

“我以前在汽修店打工的时候学过一点……这种车不用车钥匙打火的办法。”殷岚边说边根据自己的记忆鼓捣着，还真成功了，车子发出让人松一口气的发动声。

“要把背包放后排来吗？你这样不好坐吧！”井闻峰建议着伸出手。

殷岚婉拒了对方帮忙看包的建议，试着调转车头缓缓开出客车站：“学长，指一下方向。”

“啊，右转，过了前面那根电线杆后……”井闻峰还没说完，蚌珠镇某处传来诡异悠扬的乐曲声，他瞬间脸色一变。“这个音乐，调子听起来和我在旧庙岛礁上听到的吟唱很像！”

只不过这次不是人声吟唱，而是多重乐器奏出的曲调。渐渐的，乐声变得激昂起来，加入了唢呐和锣的声音，就像要办什么盛大的祭典。

俗话说“唢呐一响，不是升天，就是拜堂”。

就他们现在这种处境，显然是要入土的节奏。

云淞在天上看得较远，提醒道：“有一队仪仗朝你们这边来了，看样子都是死人。”

殷岚立刻调转车头朝相反的方向逃走。

一边狠踩油门，他一边不留情面地问后排的人：“井学长，现在已经变成这样了，你最好老实告诉我，你和那些揍你的流氓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今天如果逃不出去，我也不想糊里糊涂死掉。”

“你为什么不认为这种异变是因为你来了蚌珠镇呢？”井闻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