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小旅店总共就两层楼。

照店老板的说法，一楼是他家自己住，二楼全是客房。

连接一二楼的唯一楼梯，是一个走起来有些摇晃，会嘎吱作响的，略带锈迹的铁梯子。

殷岚踩上去时，分明看到铁梯子的扶手有好几处都轻微裂开了，看得他有点心惊胆跳。还好这铁梯不算长，他紧挨着靠墙的那边走，很快就上到二楼。

说是二楼全是客房，实际上挂着门牌的房间也就四间而已。

殷岚分到的是一号房，不过据他观察，其他房间八成没有住客。

他刚打开一号房的门，背包的重量忽然变沉，坠得他险些跌坐在地。同时脑海里响起晗月的尖叫声——

[把里面那个东西遮住！]

里面的什么东西？

没开灯的情况下，仅凭走廊里昏暗的灯光，殷岚根本看不清房间里的情况。他只得把装有瓷娃娃和小草龟的背包放在门口，自己独自走进房里，打开灯。

房间里的状况跟楼下门厅保持着统一的破旧风格。墙上发黄的壁纸不知道是哪年贴上去的，有些脱落的地方被铲掉了，露出后面带着水痕的灰白墙皮。照明的电灯泡连个灯罩都没有，直接露着电线，挂在房间正中央。

床铺是殷岚只有在年代剧里才见过的蓝漆铁丝床，同样有斑驳掉漆的地方。理所当然的，并未配置什么像样的床垫，而是在棕榈垫子上铺了几层棉褥再盖上床单。

床具也不是城市里商务酒店标配的白色，而是相当具有乡村气息的大花床单和凉被。

不过正如店老板说的，破归破，打扫得很干净，殷岚坐在床沿上还能闻到洗衣粉残余的气味。

他转头看向离床铺不远的旧木衣柜，这才发现柜门上贴着一张鲜亮的画。

画上是一个穿着水蓝襦裙，手挽深蓝披帛，满头珠翠，手持一株艳红珊瑚，脚踏海浪的美丽女子。

“祖奶奶，您让我遮住的是一幅画吗？”

[对！]

殷岚把柜门打开，脱下自己的外套挂在上面，正好盖住画。

确认无误，他才把晗月和百岁接进来。

[烦死了，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儿怎么还有人信这玩意儿啊，晦气。]瓷娃娃自己蹦出背包，全程骂骂咧咧。

殷岚问：“祖奶奶，画上的就是海……”

[别在这儿提祂的名号。别人怎么说都没关系，你千万要注意，在这个小镇上的期间，不能说出那个称呼。]

很少听到晗月如此严肃地警告自己，殷岚没有问为什么，点头答应了。

笃笃笃……

一道白影停在房间的窗外，用长喙敲窗玻璃。

殷岚赶紧把云淞也放进屋里。

白鹭刚进屋就化为人形，说出自己在外面观察的结果：“这地方挺没意思的，晚上都没有人在外面走动，我还去看了老和尚说的那间庙，没发现有什么问题。”

“辛苦了。”云淞主动干活，就和晗月忽然不咋呼了一样神奇，殷岚因此意识到待在镇上的这段时间恐怕真得提高警惕。

“你那个作死的学长没跟你联系吗？”云淞问。

殷岚摇摇头，在收到对方已关机的提示后，他只能给井闻峰发消息表示自己已经到蚌珠镇了，接下来等对方的回复。

[你早点睡吧，明天他要是还没动静，我们在镇上逛一圈就走。]

殷岚也是这么想的。

简陋的房间里理所当然没有设置独立卫浴，他问过店老板，想洗漱只能去走廊尽头的卫生间。

洗澡的时候，透过卫生间的窗户，殷岚偶尔能听见海浪的声音盖过淋浴的水声。

外面风很大吗？可玻璃窗户都没晃一下。

说不定这间破旧的小旅店比自己想象中更牢固？

搓着头上的泡沫，殷岚透过窗户往外看，发现海堤上有几个人在摸黑走来走去。

不过结合云淞之前侦查的结果……这些不需要任何照明就在漆黑海堤上活动的，也未必是人。

殷岚收回目光，迅速把自己冲干净就离开卫生间。

虽然到镇上不到两小时，但他已经体验到持正形容不出来的那种每个地方都很正常，但又好像都不正常的紧张感，所以要尽量避免自己长时间落单。

殷岚没想到的是，刚从浴室出来就看到云淞在走廊里徘徊。

也许对方到底是来到陌生的地方，所以习惯性对周围环境进行摸底……但殷岚知道，看见云淞就在走廊里的时候，他安心不少。

“谢谢。”

白鹭妖怪没吭声，跟着他回房。

这一晚过得倒是意外的平静。

没有听到奇奇怪怪的声音，没有受到任何非人的骚扰，也没有做噩梦。

第二天清晨睁开眼睛时，殷岚觉得精神状态很好，甚至都有种自己真是来旅游的错觉了。

井闻峰依然没有给他回消息，所以早餐过后，殷岚只能自己在蚌珠镇里瞎逛。

当年他母亲曾待过的镇医院已经拆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家开在小镇唯一“超市”旁边的卫生所。看卫生所里面的医生没比自己成熟多少的脸，殷岚不觉得她会知道十九年前发生的事。

无奈之下，殷岚决定去看一眼海娘娘庙。

这座庙就建在蚌珠镇的中心区域，紧挨着一个小广场。

殷岚过去时，小广场上有几个老人在打牌。其中一个发现他这生面孔后，低声跟其他人说了几句，接着就几个老人都看了过来。

“年轻人，想看庙啊？”最先发现殷岚的老人主动找他攀谈。

“来都来了，看看。”殷岚祭出自古以来通用的三大句式之一。“请问，这间庙对外开放吗？”

“对外开放？哦，你是想问给不给外人看？随便看啊，不收门票的。海娘娘最喜欢你这种俊后生了，去了给她烧根香，会保佑你平安的。上次那个小伙要是肯听劝，也不至于……”

“咳！将军。”另一个老人打断道。

但殷岚已经注意到关键的地方了。

他没着急，耐心等老人们下完这局棋才问：“老伯，您刚才说的小伙是不是失踪的那个游客？”

“诶，你知道有人失踪的事？那小伙难道是什么名人吗，看着不像啊。”老人一脸意外。

但知道殷岚是知情人后，他就不隐瞒了，当场打开话匣子。

“那个小伙啊，当时本来是跟一群人一起来的，结果其他人都走了，他却没走，就在镇上住下了。听说他到处跟人打听我们镇上有没有什么怪事啊，传说什么的……”

“我们这种小地方能有什么怪事？我看他就是这些年我们镇上发生的最怪的事！”其他老人没好气地接道。

“后来就有人给他说了海娘娘的事，还给他指了庙。”

在老人们七嘴八舌的讲述中，殷岚大概了解了井闻峰当时的行动轨迹——有人给他指路后，他立刻就来了这间庙，但到了庙门口却没进去，只看了一眼就要走。

守庙人看着觉得奇怪，好心问井闻峰来都来了怎么不进？

井闻峰就很冒犯地说了句“一间假庙没什么好看的”这种话。

殷岚听到这儿暗自汗颜，觉得井闻峰没挨揍真是守庙人有素质了。

不过能让井闻峰说出“假庙”这样的话，就说明这间庙里应该没有任何非人活动的痕迹。

老人们讲完了，由其中一个作总结：“人就是不能嘴贱，不拜就不拜吧，还当面拆台，这不，失踪找不到了，我们都觉得他就是被海娘娘带走了。你可别学他啊！”

殷岚先对他们的话表现出虚心受教的态度，然后才问：“可那位……娘娘，按理说不是守护神吗？就算有人不懂事犯错，稍微教训一下也可以了，不至于把人带走吧？”

“嘿，那可说不准。神明嘛，高兴了庇佑你一下，不高兴了就降罚。这些年好多了，以前我奶奶他们那辈的时候，如果娘娘发怒，还要想法子安抚呢。据说那阵仗……”

什么阵仗，老人没讲下去，只说他们要继续下棋了，挥手赶殷岚走。

既然都说了要逛，殷岚就真到海娘娘庙里走了一圈。

这地方正如井闻峰所说，是一个很新的“假庙”，证据就是大殿里虽然供着和殷岚昨晚看到的画相似的塑像，但待背包里和他一起进来的晗月却没有任何反应。

她甚至还吐槽了一下塑像做得比画差多了。

[建这地方的人肯定心里不信那家伙，至少没你住的那家店的老板信。]

晗月说这话时，殷岚正在看这间庙的奠基石上刻的文字。看见是公家牵头建的以后，他就理解了晗月说的“建庙的人肯定不信这个”是什么意思。

估计要不是考虑镇民们的情绪，这新庙都不会建起来吧？

殷岚离开海娘娘庙时，天色忽然阴沉了许多，看起来要下雨的样子。他没有带伞，赶紧加快脚步往小旅店赶。

跑过一个岔道时，他忽然听到有人叫了他一声：“学弟。”

殷岚刹住脚步，看到井闻峰鬼鬼祟祟躲在一家民房的墙后面朝自己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