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厉宁又回忆起了前不久被山昱的怨力反噬的那次。

只不过怪谈之间的吞噬，和拳拳到肉的疼痛感还是有所不同的。前者是力量和力量之间的暴力融合，后者疼痛之余，也让他稍微理解了一点人类挂在嘴边的，所谓“活着”的感觉。

他真没想到看起来阴沉瘦削的殷岚打起人来这么疼，大意了。

厉宁不是没尝试过还手，但他对于“当人”这个业务还不怎么熟悉，这具身体也算不上强健，往往是挡住一下又被打两下，想要揍回去还被殷岚闪开了。

憋屈的感觉甚至让厉宁开始怀念自己还只是一团到处飘的怨力的时期。

“住手，住手！都是偷身份的，相煎何太急啊！”护住头，厉宁终于受不了地叫出声来。

殷岚准备踹人的腿停在半空。

“你说什么？”

其实他可以无视厉宁的话继续把对方打个半死，但直觉告诉他对方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很重要。

缓过气来的厉宁脸上闪过一丝懊悔，好像刚才那句话他也是无意识喊出来的一样。

就在殷岚准备继续追问的时候，厉宁忽然掉头朝小径的另一边高喊道：“救命啊，有人在校园里打人了！”

殷岚：“……”

此时还真有几个男生刚好从宿舍方向走过来，闻言立刻小跑过来询问情况。

“闹着玩的。”殷岚跟热心同学们解释完，回头厉宁已经溜了。

有自我意识的怪谈真烦，竟然还能想到找普通人帮忙这种卑鄙手段。

殷岚不知道厉宁下回出现在自己面前会是什么时候，但对方刚才的话却在他心中留下了阴影——以刚才的语境判断，厉宁口中的“都”指的毫无疑问是他和自己。

他窃取了人类厉宁的身份，这点毋庸置疑，那自己呢？

自己又偷了谁的身份？

殷岚想起简枫幼时听到的那段长辈之间的谈话。

祖父说，自己是不该有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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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那个说谎成性的家伙你也信。你唯一的优点就是还算聪明，结果你现在不想要脑子了吗？”

周末，从殷岚口中得知他跟厉宁之间突发的冲突，云淞忍不住嘲讽。

“我就住在这家里都不知道你出生的细节，那家伙在魏天予活着时从没来过公寓，他又能知道什么？多半是为了逃跑所以随便糊弄你。”

“祖奶奶，您也不知道吗？”殷岚又向另一位求证。

“我想给你父亲定亲，惹恼魏天予后就被他封起来了，连你父亲长大后是什么样都不知道，更别提你出生的经过。不过这也没什么好操心的吧？不管怎么生出来的，反正你现在是继承这家的人。”晗月专心致志打量殷岚给她买回来的美甲片，压根没把这事放心上。

云淞忽然笑得一脸邪恶：“说起来，既然你能暴打那个厉宁，不如我去把他抓出来，你把他打死，我帮你善后？只要人不是我动手杀的，应该就不算违背约定。”

殷岚还真有刹那的心动。

然而晗月冷笑了一声：“我就说资历浅的小鸡不靠谱，居然能提出这样的建议来。你以为我们这些怪谈和你这个妖怪一样，躯壳坏了就会死？”

“不会吗？之前那个山神不就死了。”云淞反驳。

“他那是自己选择回里世界去了。如果他不想回去，你们当时把他的身体打坏，他也只会变成一团在天地间徘徊的怨力，没了形体拘束，反而更自在。”

“那我就可以把他吃掉。”

晗月优雅地翻了个白眼：“把他吃掉的前提是你能抓住他，一丝一毫都不放跑，你做得到吗？”

云淞沉默了。

殷岚觉得这二位的争执胜负已分。

没想到，云淞沉默了一会儿后认真道：“我把他抓到这里来，殷岚你负责把他的肉身打死，怨力逼出来，然后我再把他吃掉？公寓是我们的主场，连那个山神来这儿都受限制，厉宁受的压制应该更强，所以他都不敢自己上门。”

还没死心呢！

有时候殷岚都有点佩服云淞这种认定目标就想方设法都要完成的执着了，原本笼罩在心头的阴云也受其直线思维影响，散去了一点。

“你抓住他的时候他就会抛弃那个身体了吧，他又不是傻子。一定要做也该好好计划一下，别跟个莽夫似的……”

“少爷！”

激动的叫喊声打断晗月的冷静分析。

一小团黑影四肢并用地爬向殷岚，绕着他转圈圈：“少爷，呜呜呜，好久没看到你了，谢谢少爷帮我疗伤！”

“百岁。”叫出对方的名字，殷岚把趴在地上的小草龟捡起来。

自从在镜园里面为了保护殷岚受创（见“戏台”单元），百岁就一直在门厅的鱼缸里沉睡。期间殷岚不定期放一些小鱼小虾到缸里，希望能用美食唤醒它，但都没成功。

云淞还坏心眼地说，也许等殷岚以后老死入土了，百岁都不会醒。

没想到它却赶在殷岚回家的周末康复了。

“你完全好了？”仔细检查一遍百岁的龟壳，上面没有任何裂痕，但殷岚仍有点不放心。

“多亏少爷照顾，我全好了！”百岁亲昵地用头蹭了蹭殷岚的手，接着说了一连串给他歌功颂德的话。

殷岚听得心虚极了。

自百岁受伤之后，他除了按晗月说的，把它安置在水缸里以外，其实什么都没做啊……

“啊！我睡了多久啊，这条蚯蚓都有蛇样了！”

感谢完殷岚，百岁立刻发现被领回家的一白。

有这个话痨的小妖怪咋咋呼呼，房间里的气氛顿时好了不少，殷岚也没再纠结厉宁的事——既然晗月和云淞都不知内情，那急也无用。反正暑假将至，他很快就能亲自向外婆询问当年的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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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岚跟家里这群非人享受团聚时光的同时，吴敦一到看守所里会见梁亮。

归正常法律管的那部分流程已经基本走完了，这家伙接下来就是在看守所里等待被起诉和审判。他来见对方，要处理的是归调查局管的那部分。

“你还记得这个吧？”吴敦一拿出时候在酒店后巷里找到的红绳，放到梁亮能看清的桌台上。

梁亮眼神闪烁了一下。

“我救了你的命，又帮你超度了凤丹，现在只要你老实告诉我，这玩意儿是谁给你的。”

梁亮保持着沉默。

猜到他大概还觉得这护身符曾经帮过自己，所以不愿意说出其来历，吴敦一加重了语气：“我仔细检查过这根绳子，它内侧写的符文不是保护人用的，只是屏蔽你的感知和吸收阴气而已。”

普通人不懂“怨力”是什么，所以他用了对方更好理解的一种说法。

“那个玉坠子就是保存阴气的东西，当阴气累积到极限的时候——啪！就跟那天我们招魂时发生的事一样，它会碎掉，它暂时保管的阴气也会回到鬼的身上，让鬼更加生气。”看出梁亮表情有些动摇，吴敦一乘胜追击。“凤丹的鬼魂其实一直跟着你，只是你被遮眼了，看不到而已。”

得知真相的梁亮瞬间脸色煞白。

他还记得自己快走到巷口的时候，丹凤的鬼魂贴在自己身后的那种恐怖的感觉。

按照这个吴道长的说法，丹凤其实贴着他很久了，只是他看不到，感觉不到？那如果招魂那天他没参与，没有引起吴道长的注意，是不是就……会跟李二豪一样，不明不白的“自杀”？

“他、他们收了钱，为什么还要害我？”江湖骗子收钱之后给个没用的东西敷衍了事常见，为什么还有害客户的？！

“这也是我想弄明白的问题。”

看着吴敦一严肃的神情，梁亮选择相信他：“我是在一家叫‘玄奇咨询发展有限公司’的店里面买的。卖这个给我的是个又瘦又高的男人，他自称姓‘东方’，全名我不清楚。地址是……”

吴敦一赶紧记下地址。

梁亮出事当晚拨打的那个手机号，警方调查时发现是有人身份信息被盗用后开的卡，无法追踪到实际使用人。如果梁亮一直不肯说，那他想把这条线追下去可真不容易。

这回要对付的不是怪谈，而是同行，某种程度上，比对付怪谈还要更麻烦，毕竟怪谈不是每一个都很强，也不是每一个都会思考。

保险起见，吴敦一除了叫米易尘一起去玄奇公司之外，还特别向几位调查局的同事请求支援。

遗憾的是，他们准备充分地跑到玄奇公司所在的写字楼，却吃了个闭门羹。

“他们家这个星期都没开门的，说不定是开不下去了，这年头生意都不好做，我平时也很少看到他们有客户。”相邻公司的前台热心告知。

“具体哪天开始没开门的，请问你还记得吗？”吴敦一问。

这次回答他的是一个男职工：“星期二开始的吧？他们家也不是完全没人上门，就是客户都是别人下班时间才上门。我上回还在电梯口撞到过他们的一个客户，吵着要退画还是什么的，真不知道他们到底做的什么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