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敦一愣了愣，接着就流畅地改口道：“是的，二位来得正好，可以搭把手吗？”

他与他师兄米易尘（戏台那个故事登场的暴躁道长）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他不会因为突发状况而狂躁不安，反而会更加冷静地静观其变。

所以即使不明白殷岚为何要忽然邀请局外人加入今晚的招魂，他仍是第一时间配合了对方的说法。

“这……不太好吧？”女领班还没说话，跟在她身后的男服务员就苦笑着表示了拒绝。“我们一点玄学知识都没有，说不定会妨碍二位。而且，老实说，这种事我还是挺忌讳的，怕参加以后倒霉。”

男服务员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就连本来跃跃欲试的女领班都被他说得冷静下来了。

殷岚微笑道：“不需要太复杂的知识的，就和电视剧里请狐仙之类差不多。安全问题更是不需要担心，一方面有吴道长镇场，另一方面……你自己不也带了护身符吗？”

男服务员闻言，下意识扯了扯自己左手的衣袖，试图盖住手腕上绑的红绳。

他这动作太明显，在场其他人都发现了。

女领班有些惊讶：“看不出来啊，小梁你平时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原来也会怕鬼，难怪之前还找我调班。”

男服务员露出尴尬的表情。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吴敦一也察觉端倪了，当下便接替殷岚，以更强势的态度邀请两人参与招魂：“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二位正好在我布置好的时候来了，说不定也是跟这事有点缘分呢？回头我会跟林总说两位提供协助的事的。如果今天顺利解决了，或许他会给两位发奖金？”

“道长您都这么说了……”女领班半推半就地走进室内。

被她称为“小梁”的男服务生见状，也只得不情愿地留下来。不同于看起来紧张又好奇的女领班，小梁越是靠近房间的中心，神色就越不安。

他的眼睛不停瞟着房间内的各个角落，似乎很害怕真有什么鬼东西忽然从某处阴影里钻出来，给自己来个贴面杀。

殷岚安静的观察着小梁的反应。

他最初会注意到这个服务员，是因为对方穿着长袖的制服。

最近槐舟市的气温一直在升高，为入夏做着准备。酒店里虽然有空调，但主要是大堂跟客房控温，服务员们用的休息室以及走廊之类的地方则又闷又热，所以大部分服务员都跟女领班一样，已经换上了夏季的短袖制服。

对小梁穿长袖制服感到好奇后，殷岚继续观察的过程中，就发现了他左手袖口露出的一截红绳。据殷岚所知，有些地方现在还保留着绑红绳辟邪的习惯。

这就表示，小梁对于最近酒店里发生的怪事，害怕到了要戴护身符的程度。而且，他还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害怕。

虽然也可以解释为男人要面子，但殷岚觉得顺水推舟试探一下也无妨。

从小梁后续的反应来看，殷岚这次的试探是值得的。

吴敦一是个人精，之前没发现小梁的异状，只是因为忙着布置招魂阵法。现在他正事忙完有空观察了，立刻也注意到殷岚发现的问题。

“这位小哥好像真的很怕鬼？”

“平时是不怕的，但最近店里怪事有点太多了。而且……”小梁说到一半，为难地笑了笑。

女领班接过话头替他解释道：“而且前天跳楼的李二豪平时都是和小梁一起当班的。看到天天相处的同事变成那样子，唉。”

“原来如此。”吴敦一点点头，“对你而言确实是件不幸的事，不过有你在，或许我们待会儿招李二豪问话时会更顺利。”

小梁的身体明显地颤抖了一下。

-

吴敦一的招魂阵，是一个用挂着数枚小铃铛的红线围起来的空间。

他指点着其他三人在红线范围外不同的方位坐下，接着自己拿起一个铜制手摇铃轻轻晃起来，口中则喃喃轻唤：“在此间徘徊不去的游魂野鬼……”

房间里的灯已经关掉了，此时仅靠招魂阵周围摆放的白烛照明。

随着吴敦一的声音响起，其他三人都明显感觉到门窗紧闭的房间里气温下降了许多。

明明没有开空调的，为什么会这么冷？

梁亮盘腿坐在指定位置的地板上，心中涌起的疑问还不止温度的问题。

他还奇怪为什么这个吴道长不叫李二豪的名字——不是说要招的是李二豪的魂吗？虽然自己只是个外行，不懂具体的招魂要怎么做，但看小时候老家的老人们叫魂，都是喊具体的人名再加上一句“三魂七魄归来吧”之类的话啊！

为什么，吴道长叫的却是“游魂野鬼”？

想着，梁亮偷偷看了眼坐在自己左边的青年。

刚才这青年说需要两个人协助招魂的时候，目光根本就是越过领班直直看着自己。而且，他还点破了自己悄悄戴护身符的事。

从那时候起，梁亮就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可惜为了不丢掉这份报酬不错的工作，他没法强硬地拒绝吴道长等人的安排。

呼……

不知哪里吹来的一阵风让白蜡烛的烛焰齐齐晃动了一下，瞬间让梁亮心都揪紧了。

来了吗？

是李二豪吗？

他视线重新投向红线圈出的那个小小的圆圈内，努力瞪大了眼。

其实梁亮也很好奇李二豪的死因。

李二豪和他都是主要负责夜班的。前天白天，按照以往的习惯，对方应该和他一样，在家里埋头补觉，等晚饭过后再和其他同事换班才对。没想到对方却一大早跑来酒店里，也不知道用什么方式开了714号房的门，从这儿跳下去了。

明明房卡都是前台在保管的……

梁亮不认为李二豪会自杀。对方经济来源不止酒店的工资，平时小日子过得很滋润，最近还在和他们炫耀家里给他介绍了个不错的相亲对象，他如果顺利把对方拿下，就辞职和老婆开个夫妻小店。

同事们都说李二豪是中邪了，梁亮也这么认为。

不过，同事们不明白为什么一起工作的这么多人偏偏是李二豪中邪，梁亮却隐约想到了一个可能。

就是那个可能，让他顾不得维持自己一贯的形象，跑去找租屋附近的算命先生求了护身符……

思绪回笼，梁亮皱起眉头。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好像……红线圈出的那块地，地上的影子颜色比其他家具的投影都要浓？

就在梁亮想要揉眼睛时，红线中的阴影忽然凸起来了！

他听到右边的领班抽了口凉气。要不是他紧握双手忍住了，几乎也要跟着抽气了。

电视剧里那些五毛特效的恐怖片招魂的场景哪有他们现在经历的真实可怕？那团黑影被红线圈着，左冲右突了一会儿，发现被无形的屏障困住，无法离开限定的范围后，开始越抽越长，越变越大，不断扭曲变化着身形。

最终，黑影凝成了一个看不到五官，大约170多公分高，微微垂着头的人影。

吴敦一镇定地问黑影：“来者何人，可方便报上姓名？”

黑影没什么反应。

吴敦一又问：“是李二豪吗？”

这次，黑影动了动。

殷岚也是头一回看到正式的做法场面，本来是想好好观摩一下的，只是房间里躁动不安的东西们让他没法静心观看。

从吴敦一开始招魂时起，这个房间里就汇聚了不少从窗缝、门缝、墙壁等各处钻进来的黑色怨力。怨力们有些凝成老鼠大小的非人之物，缩在最漆黑的角落里用人类听不懂的语言细碎交谈，有些则像半实体化的风，在屋内来回飘荡。

有几次，“风”甚至想往殷岚身体里钻，只不过率先被背包里的瓷娃娃吸收了，这才服软般作罢。

殷岚开始觉得自己今天没有严正拒绝吴敦一，实在是种作死的行为。

这种沟通阴间的场面对他的特殊体质来说似乎过于刺激了，当招魂阵里的黑影出现的时候，他不光能看到黑影，甚至还能看到一条裂缝。

那裂缝说不清是在黑影身前还是身后，突兀的悬在房间的半空，裂缝中有着让殷岚极其不适的某种凝视感，和处理花满林遗作，在里空间逃亡的那次的感觉极其相似。

有强悍的非人之物在透过裂缝看他们。

然而，似乎只有殷岚发现了。从吴敦一的反应来看，他显然除了招魂阵中的黑影之外，别的乱七八糟东西都看不到。

这一刻，殷岚都有点羡慕对方了。

空气中的那道裂缝在扩大，而吴敦一还在问已经确定身份是李二豪的黑影究竟是怎么死的。

也许是死得太快没太深的印象，又或者是被别的什么因素压制了，李二豪残留的怨力反应非常慢，就像网络延迟飘红的时候打网游，别人都跑出三里地了，他还在原地踏步，想要得到他的回复，每次都得等几分钟。

不行，得让吴道长停止招魂了。

感觉到裂缝里即将溢出更不祥的东西，殷岚才准备说话，梁亮反而先大叫起来。

“啊！谁拽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