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埃一愣，也随着萧陌的目光望着瀑布顶上的萧尘。

萧尘微微抬头望着远空，是小埃再熟悉不过的，他做重大决定前的模样。

小埃心中莫名一跳，这感觉她之前从未有过，如今对着熟悉神态的萧尘和突然出言惊人的萧陌，总觉得他们一家人如今的状况要有所改变了。

这时，萧尘的目光转了过来，望着歪脖子树上的妻儿，以内力传音，盖过轰隆隆的水声，话语响起在两人耳畔。

“儿子，陪你老爹我过两招？让你娘亲做个见证如何？”

萧陌不情不愿地嘟哝了两句，却还是舒展了胳膊，一记“鹰翔自在”飞了出去，与半空中“鹰啸九天”的萧尘正面对上。

萧尘的“飞鹰十九式”是师从风渡水，之后跟随群鹰达到大成之境。而萧陌的“飞鹰十九式”则从初学到出师全是风渡水一招一式亲身传授数年尽心教导的成果。

两人师出同源，照理说切磋的时候该是左手对上右手，照镜子一般左右互搏，但实际上，任何一个见过父子俩以相同的功夫对上时，都完全不会有这样的观感。

风渡水在驾鹤西游前，曾精准评价过萧尘萧陌父子俩的“飞鹰十九式”，一个是飞天，一个是游天。

“尘儿初学之时，恨不得梦里都睡在天上，后来小有所成，也是不知疲倦，一有余力便往天上跑。没想到娶妻生子后，这性子也丝毫不变，依我看啊，这世上除了小埃你，也没人能将尘儿还拴在这大地之上了。”

“至于小陌儿这孩子，继承了你们夫妇各自一半的心性，他倒是随遇而安的很，天空很好，大地也很好，两者都是他游戏的世界。看着这孩子，就算是我这见识多的老头子，也觉得放心的很，他啊，到哪都能活得好好的。”

小埃回忆着已逝的风爷爷的话语，看着天空中正渐渐分出胜负的两父子，心中刚才那点不安也有所缓和。

不论是萧尘还是萧陌，都是小埃最重要的人，但是她也很清楚，自己也是他们最重要的人，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他们都不会让自己有丝毫的伤心难过，自己也是同样，那么无论将要面对的是什么，都无需太过困扰了。

胜负已分，萧陌又败了。

从小到大，两父子不管是玩笑还是认真的切磋，不管是文斗还是武斗，真要算的话，次数没有个一千也有八百。两人都不是爱计较的性子，因此从未去算计过具体有多少次，但无一例外的，都是萧陌败北。

萧陌输了也没什么懊恼的情绪，就好像他都已经输习惯了，根本不在乎输赢这件事。

但萧尘很清楚，萧陌骨子里好胜的很，尤其是对着他这个父亲的时候，这一点恐怕萧陌自己都没发觉。

距离上一次正式的切磋，已经过去半年多，萧陌的功力和战斗应变能力增加的不是一星半点，说明这半年来，他很用心努力地去提升自己了，只不过在其他人看来，他依旧是那个“不务正业”令人头疼又捉摸不透的亭主之子罢了。

从五年前萧陌不再愿意跟在父母身边，强硬地要独自留在渡生亭总坛那天，萧尘问过他原因外，从那天开始到现在，萧尘都没再过问。

而如今，萧尘旧事重提，又问了一遍，当年当日同样的话：“陌儿，为何要远离爹和娘亲？”

正在揉着被打疼了肩膀的萧陌，闻言一愣，随即又恢复无事一样，重复了当年的回答：“我长大了。”

当年的萧尘听了这个回答后，就默许了萧陌的决定，即使后来小埃又私下里单独和儿子谈了很久，但父子俩很默契地就一直将这个儿子单方面的决定实施了下来。

现在，当年的一问一答再次重现，正好小埃也在这时走了过来，恰好听到父子俩的话，不由就站住望定二人。

萧尘看了眼小埃，然后再把目光放回低着头的萧陌脸上，说出了今时今日，他作为父亲的单方面的决定。

“陌儿你长大了，所以也该去往更广阔的天地，这回爹和你娘亲放手让你远离。”

萧尘此话一出，小埃和萧陌同时抬眼惊讶地望着他，母子俩的神情出奇的一致。

萧陌外貌更像萧尘，但他做出一些不平静神态的真情流露，则更像小埃，有着最纯粹的能直击人心灵的力量。

萧尘同时被这样两道眼神望着，一时又是甜蜜又是惶恐，忙走过去揽住小埃，开口就是宽慰的话：“虽是我的决定，但如果你俩在听过原因后，都不同意的话，那这个决定就作废。”

萧陌在初始的震惊后，很快恢复了镇定。一恢复镇定，脑中的讯息就自动整合起来，刚刚和萧尘打斗的一些细节就瞬间明晰起来，当下脱口而出：“老爹，是不是和我们身上的‘万象浮生’有关？”

萧尘赞许地抬手拍拍儿子的肩膀：“说说看，还有什么？”

萧陌从小就自视甚高，加上本来就没什么能难倒他，所以每次面对给与挫折的萧尘，萧陌的逆反心理就更严重，他宁可萧尘对他挫败后摆出严厉的态度，也不想看到萧尘一副哄小孩的模样对他循循善诱，在无法超越的父亲面前，萧陌最不想要的借口就是自己因为是小孩才能享受理所当然的失败。

因此，一听到萧尘这态度和话语，萧陌马上就摇头闭嘴，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了。

萧尘被萧陌这态度搞得失笑，也对自己面对儿子果然就没有对待其他人那么理智感到无奈，明明知道这小子面对自己不服输的小性子，比起他母亲有过之无不及，但偶尔还是会起逗一逗的心思。

可儿子正值叛逆期，哪有那么好逗，本来就刻意疏远和父母的关系了，这回更是将人推的更远，萧尘无奈，当下只好用眼神向身旁的小埃求助。

虽然在小埃面前，萧尘往往收敛了一身的霸气，但这些年已经很少有像少年时期那样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摆着一副可怜样求助的时候了。

小埃每见一次，都会心软，这次也不例外。

小埃于是拉着萧陌问：“陌儿，跟娘亲说，你体内的‘万象浮生’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萧陌从不会因为任何状况无视小埃，即使知道这是娘亲在给老爹台阶下，也还是马上回应：“那倒没有，只不过每次运用‘万象浮生’和老爹硬碰硬地过招时，都会有瞬间不受控的情况。”

小埃从来不知道这个事，此时一听就知道事情并不简单，当下联想到什么，马上追问：“陌儿你是何时发现此事的？”

萧陌看了眼萧尘，萧尘代他回答了：“应该就是他闹别扭，不肯再跟在我们身边，要独自留在总坛的那时。”

小埃一听又急又怒：“你们这么早就出问题，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小埃这反应，让萧尘和萧陌都慌了，他们两父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小埃有什么不妥，不管是生气伤心都不行，更别提会有其他伤害了，他们只想让小埃一辈子都开心喜乐。

萧尘忙弯腰半蹲在小埃面前认错：“小埃你别生气，你听我说。我并不是一开始就知道的，当年陌儿下这个决定的时候，正好是渡生亭多事之秋，那时，我本来就打算让你们留在总坛的，正好陌儿主动提出来，我就默许了。”

萧尘刚说当年的事，小埃马上就想起来了，并且还想起来在那之前，萧陌有一次被袭击受伤的事。

萧陌从出生起就被萧尘和小埃带在身边，寸步未离，就像是要弥补两人儿时最亲的人不在的遗憾一般。

而萧陌被带在身边的那十年，也正是渡生亭重新在江湖上树立威望的十年，天下有太多的纷争需要渡生亭主出面去解决，而趁着这个机会，也有无数组织和个人想要借打压渡生亭来扩张自己的地盘和名望。

无数的明枪暗箭，无数的血雨腥风，从小就在杀戮与危机中长大的萧陌，让萧尘和小埃每次离开总坛，都要犹豫一瞬，是否要带着萧陌一起。

但十岁之前的萧陌，胆子比天大，似乎早已习惯刀剑无眼，早已见惯生死无常，每次父母要带着亭中兄弟去摆平天下事，他都早早收拾好行装等着了，所以萧尘和小埃每次都不忍心抛下幼子，每次都带着他亲历战火。

不过萧陌十岁那年，却是生平第一次受了伤，让萧尘和小埃有了要将他狠心留在总坛的想法。

只不过等到下一次再出发前，还没等萧尘和小埃想到能让萧陌心甘情愿留下的理由，这孩子却是不肯再跟着父母走了。

小埃当时惊喜之际，也很奇怪，于是和萧陌谈了很久。

萧陌的回答和当时对萧尘的那句“我长大了”差不多，只不过对着母亲，他多了点解释，觉得无论是怎样的江湖风波，他都见识过了，也厌倦了，自己已经过了小孩子那样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了云云。

小埃想着，那时以为是故作大人语的童言童语，不想萧陌却是自那时起，性子日渐的捉摸不透起来。

“陌儿，‘万象浮生’的事，当年为何不说？”

萧陌难得在父母面前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但比起让母亲继续生气和难受，萧陌还是马上抛开自己那点不自在坦白了：“我那时不知道是体内的‘万象浮生’出了问题，还以为是经过那一次受伤，怕了死，怕的从今以后都不敢去见武林纷争，怕我会成为老爹和娘亲的累赘，怕会让渡生亭因为出了一个废物惹来天下人的嘲笑……所以，我逃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