潺潺流水声远远地传来，让躲在树丛里的秀秀和阿红心里一阵清爽。日头依旧毒，少女的香汗从布衣裳里透过来，看上去深一块浅一块的。

两人蹲在树丛中默默等待着，盼望着河里的男人们赶快洗完澡，她们也好在没人的时候进去凉快凉快。

汗水混合着河水将男人赤裸的上半身浸湿，连带着围绕在脖子上的辫子也被浸湿，俊朗的青年索性捧起一汪水，从头浇下，又用手将脸上的水渍刮擦干净，露出好看的眉眼。

秀秀的脸唰的一下子红了，眼里含笑地低下头，阿红看着秀秀问：“你和土根怎么样了？”

秀秀被她这么一问脸更加红了，结结巴巴地回答：“就……就那样呗。”

“他会去你家提亲吗？”

“他说他会的。”秀秀的脸上写着幸福。

阿红有些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问道：“那要是你爹娘不答应呢？”村里好看的姑娘一般都是要许配给大户人家有病痛的儿子做媳妇或者给有钱的老爷做小妾的，这样才能保得一家子衣食无忧，她和秀秀很幸运的成为了村里最俊俏的两个人，却又很不幸的成为了村里最俊俏的两个人。

秀秀很久都没有说话，然后她揽过阿红的肩膀，低声对她说：“这件事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土根哥说要是家里不答应就带着我逃出去。”

“啊？你们要私奔？”阿红一阵惊呼。

秀秀慌忙捂住她的嘴，接着叹了口气说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是不会嫁给我不中意的人的，就算是死也不会。”

阿红还想再说些什么，此时，男人们已经洗完澡，从河里走了出来，穿上了小褂子，一个接一个地从她们蹲着的树丛前经过，阿红看到土根走过的时候特意向她们蹲的方向瞥了一眼。

她突然就什么也不想说了，这两个人离开村子应该会过上幸福的日子吧，她是没有勇气离开村子的，秀秀一向比她勇敢，能看着秀秀和心爱的人逃离这里，过上不一样的生活，也不错。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阿红都没有再见到秀秀，阿红想，或许秀秀已经开始准备和土根成亲的事了，她打心里为她高兴。

月朗星空，阿红蹲在院子里望着星星发呆，爹娘出去了还没回来，弟弟也睡着了，她难得有了一点休息时间，最近爹娘总是有意无意地敲打她，说她年纪大了，不应该再留在家里，要给她寻个人家嫁出去。

每到这时阿红就不停地干活，装聋作哑，好像她不接爹娘的话，那一天就永远都不会到来。

秀秀披着月色来到了阿红面前，月光照在秀秀脸上，映出她姣好的容颜，她的脸上带着幸福，看上去比任何时候都要美，秀秀拉住她的手说：“阿红，今夜我就要走了，我们可能……很久都见不到了，我想着怎么也要来同你告个别。”

阿红听了这话，眼圈瞬间就红了，“你真要跟土根一起走了吗？”

秀秀用力地点了点头，“你么哭，我和土根哥安顿下来后会托人捎信给你的。”说完，秀秀从怀里掏出一把精致的小梳放到了阿红手里，“阿红，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这是我用绣花的钱买的，我们一人一把，你要是想我了，就用它梳梳头。”

阿红仔细瞧着那把梳子，木质的梳子又黑又亮，刻了两朵小花，梳柄那里还包了银片，她略带歉意地看着秀秀，“秀秀，我不知道你今夜就要走，都没有为你准备什么……”

秀秀爽快地摆摆手，“不用，你好好过日子就行，阿红，我走了，你一定要保重啊。”

阿红点了点头，就这样看着秀秀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消失不见。

第二日一早，阿红照例去村口的水井处打水，她刚把水桶放好就看到了一个不可能出现的身影，阿红霎时瞪大了眼睛，想要开口询问。

土根看到阿红的表情，眼神闪躲地从她身边快速走了过去，阿红瞬间反应过来，丢下水桶就往秀秀家跑。

还没到秀秀家门口，远远地就听到房子里传出来的打骂声，“你个死丫头，哪来的胆子竟敢跑去和别人私奔！看我不打死你！”

阿红快走两步进到秀秀家，挡在秀秀前面，哭着劝说道：“叔，别打了，别打了。”

秀秀爹显然已经打了好长一段时间，见阿红求情，索性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将扁担竖起来拄着休息，带着气喘说道：“你怎么就不能跟阿红一样，乖乖在家里呆着，等着我们给你安排人家。”

阿红苦笑了一下，看向秀秀。

秀秀的嘴角流着血，眼神里却带着倔强，她冷笑一声说道：“等着你们安排人家，安排什么人家？是当别人家的小妾还是嫁给哪个地主家的傻儿子？你们能安排什么好人家，不过是将我跟院子里的老母鸡一样拿出去换银两，哼，倒也不能这么说，我皮相好，比老母鸡可值钱多了。”

“你！”秀秀爹被这话噎住了嘴，半晌才露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说道：“你倒是自己挑人家了，可人家不愿意娶你，不然哪里轮得到我们去小河边找你？哼，这就是你的命，你哭着喊着怨老天不公也好，怨你自个儿命苦也好，左右都是得认。”

秀秀的眼里瞬间就凝上了泪珠，那眼泪里有不甘，有委屈，有怨恨，她狠狠咬着自己的嘴唇，直咬得嘴唇上也渗出了血，跟嘴角的血都连到了一块儿。

阿红看着她，有些担忧地叫了一下，“秀秀……”

秀秀低着头，仿佛没有听到阿红叫她一样，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阿红感觉四周都安静了，时间仿佛也凝固了，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看见秀秀抬起了头，用她从未听过的低沉的声音说：“我不认。”

“我不认，我不会嫁给你们安排的任何一户人家，我这辈子都不会嫁人，从今往后我不吃家里的一粒米，你们要是再逼我嫁人我就去跳河。”

大概是秀秀那副坚定的表情震慑住了秀秀爹，他竟然好长时间都没有说出一句话，阿红看着秀秀，也好长时间没有说出一句话。

接下来依然是各种不中听的咒骂，但是阿红可以看出来，秀秀爹的气势已经弱了许多，也不再用扁担打秀秀了，正巧这时，弟弟来秀秀家寻她，她便随着弟弟回了家。

回家后她发现爹娘在屋中间面容严肃地坐着，仿佛在特意等着她回来。她心里暗叫不妙，大概是爹娘嫌自己没有做活生气了。

阿红小心翼翼地看向她娘，渴望从她脸上瞧出个一二，谁知，她娘看到她的眼神，很快将眼睛移向了别处，这让她心里更加疑惑了。

“平日里少跟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阿红爹冷哼一声说道。

阿红知道她爹说的是秀秀，秀秀闹出这么大一件事，村里怕是早就传开了，她虽然觉得秀秀并没有做错什么，但是终究不敢跟她爹顶嘴，只好沉默着不吭声。

“爹娘给你挑好了人家，过几日对方就要上门接你了，这几日你不用做活了，好好收拾一下自个儿。”

阿红抬起头，瞪大眼睛看着她爹，“爹，这怎么这么突然，你都没跟我说一声呢。”

“哼，跟你说，给你机会学秀秀一样逃跑吗？日子已经订好了，你要是还想你爹娘好好活着就别动什么歪心思。”

阿红不再说话了，她还能说什么，她的命是爹娘给的，她是爹娘养大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也就只能认命了。

可是她依稀记得秀秀说我不认时脸上的那副表情，她多希望自己能同秀秀一样勇敢啊，可她不是秀秀。

接下来的几日，阿红虽然不用做活，整个人却没精打采的，直到秀秀再一次来她家找她。

“阿红，我要走了。”秀秀面色平静地对她说。

“秀秀，这次你要去哪儿啊？”

秀秀看着远方，脸上浮现出一种淡然的笑，“城里有个地方，所有发誓终身不嫁的女子都聚在那里一起生活，姐妹们一起洗衣绣花赚钱，日子过得虽然清苦，但是却真正由了自个儿的心，我要去那里，阿红，你跟我一起去吗？”

阿红低下了头，小声说道：“我许配人家了，过几日就要成亲了……”

“……也好，阿红，你好好过日子。”

秀秀走了，她在村里唯一的欣慰离开了她，阿红想着自己未来要面对的陌生环境和不可知的生活，心里充满了忐忑，就这样在不安中等到了出嫁那日的到来。

她穿上新郎家准备好的大红喜服，轻轻抚摸着上面的彩蝶刺绣，自我安慰地想着，不管怎么样自己未来的生活总归是衣食无忧的，这样看来出嫁也不是一件坏事，若是她讨厌那人，不理他便是，自己找乐子就好了，日子总归是有法子打发的。

大红盖头下的方片天地由亮转暗直至完全黑了下来，阿红并不确切地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但应该不早了吧，阿红知道她是去做正妻的，但即便是娶正妻，这时辰也是太晚了点，她揉了揉坐的有些麻木的双腿，刚想将红盖头取下来透气，就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唢呐声。

迎亲的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