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红看到红盖头下，一只苍老的手伸过来扶住了自己的胳膊，她站起身，跟随那只搀扶她的手缓缓走向屋外，阿红心想这户人家应该是严肃古板的，不然怎么会让这样老的佣人来接自己，一般的大户人家都会让丫鬟或者稍稍年长一些的佣人婆子来接新娘子，这样既妥帖脸面上又好看，毕竟丫鬟和佣人长的是主人家的脸面。

可这婆子……

阿红看了看那只皱巴巴的，褐色的手，手上还不均匀地分布着一些颜色更深的斑点，怎么看这婆子都是古来稀的年纪了，莫非这户人家已经没落了？她这样想着，心里便凉了一半。

轿子晃晃悠悠地走着，一路上唢呐也没怎么吹，娶亲娶的颇为冷清，阿红心中的不满又多了一些，想着自己未来将要面对的日子，不免蹙起了眉头。

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远处的乌鸦不合时宜地叫了两声，更显得这夜又凄凉又萧瑟，阿红忍不住自言自语道：“呸，大喜的日子，真不吉利。”

门外的婆子大概是听到了阿红的抱怨，张口安慰起她来，声音却沙哑异常，比刚刚叫过的乌鸦声音也好不了多少，听得阿红心都跟着揪了起来，像听到了勺子刮铁锅底那嘶啦啦的声音一般难受。

“少奶奶莫要心烦，这鸟叫得好，今晚的成亲仪式定会顺顺利利的。”

阿红心想，乌鸦叫有什么好的，自古乌鸦叫声都是不吉利的，但是一想到自己若是辩解，那婆子少不得又要说道几句，她岂不是又要听婆子的破锣嗓音，于是乖乖闭上了嘴。

婆子大概对阿红的表现感到很满意，低哼了一声，两个人便不再说话，就这样晃晃悠悠到了目的地。

进门照旧是婆子搀扶进去的，可进了门身边却换了一个人，阿红通过红盖头下有限的视野看出那是一个男人，她的心忍不住提了起来，手心微微冒出了汗。

男人穿着黑色布鞋和黑色褂子，看着身形显露出来的部分，个子该是不矮的，身子骨看着也还健壮，阿红稍稍宽了宽心，可没过一会儿她就感到有些不对劲起来，按理说，照着盖头下露出的部分应该看得到男人的手才对，可是这男人分明就……没有手垂下来。

她的心咯噔一下，怨恨从心里升了起来，爹娘到底还是给她找了个病秧子，呵，这户人家给的聘礼该是不少吧。

可如今都到了这一步，她也只能继续将成亲仪式进行完，然后乖乖地做这户人家的少奶奶，不过没有胳膊倒也有个好处，恐怕以后吵起架来，这少爷想打自己怕是不能了，阿红为自己刚刚的想法苦笑了一下，心想她真是可怜。

该拜天地和双亲了，阿红端端正正地由婆子搀扶着拜完了天地，又端端正正地朝公婆跪了下来，她听到了公公的闷哼声和婆婆的抽泣声，不免又暗自神伤起来，这家人不过是娶了个媳妇进门就感动至此，想必是十分疼爱这个儿子的。而她的爹娘嫁女儿，走的时候却连送都没有送一下。

阿红鼻子一酸，忍不住抽泣了两下，谁知上一秒还在为儿子感动的婆婆立刻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恶狠狠地对她吼道：“不许哭！大喜的日子，哭什么哭！嫁给我儿是你的福气！以后你生是我儿的人，死是我儿的鬼！”

阿红被吓得愣在了原地，她感到心里十分委屈，却再也不敢发出一丁点儿声音，眼泪在眼眶里转悠着，强忍着不让它流下来。婆子见状，拽了拽她的衣袖，阿红这才回过神来，跟着婆子的指引继续完成仪式。

夫妻对拜。

弯身对拜的时候，阿红的眼睛忍不住偷偷向上瞟，渴望能看一下自己未来的相公，相公的脸没有看到，却瞥见了他的手的一角，原来他是有手的，那他为什么要一直端着呢？而且他手里好像拿了个什么东西。

阿红感到有些疑惑，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婆子却将她扶了起来，带着她慢慢走出了正厅。

“少奶奶饿了吧？”婆子在一旁关切地问。

阿红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一天都没有吃东西，早就已经前胸贴后背了。

婆子小心翼翼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手帕包着的糖糕，递给阿红，小声说道：“少奶奶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这一夜还长着呢。”

阿红本想拒绝，但觉着老婆子说的也有道理，于是悄悄接过糖糕，放在嘴里咬了一口，可那糖糕太干，她咽得艰难，她便只吃了一半，将另一半藏在了袖子里。

到了新房后，许是这一日太过折腾，阿红感到身子乏得很，脑袋也昏昏沉沉的，很快就迷迷糊糊地倒在床榻上睡了过去。

她是被冻醒的，浑身湿冷湿冷的难受，脑袋虽醒了眼睛却依旧睁不开。她听到自己的周围有人在摇着铃铛跳舞，嘴巴里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

应该是梦吧，阿红挪动了一下身体，打算再睡一会儿，可这一动，她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近乎麻木，胳膊和腿好像被什么东西捆着，又胀又疼。阿红的脑袋又清醒了一些，用力转动着眼珠。

雷声轰鸣，雨点打在身上像包着刀子，砸的人生疼。

阿红彻底醒了，她睁开了眼睛，一眼就看到了面前一张恐怖的脸。青白色的闪电余光下，一个丑陋的独眼老婆子睁着她唯一一只眼睛看着阿红。

闪电将婆子如树皮一样的脸照得一清二楚，那张脸上一道道丑陋的皱纹就像一只只虫子一样趴在树皮上，那些虫子随着她嘴唇的动作不停地蠕动着。

她看到阿红睁开了眼睛，立刻停下了嘴部动作，用灰色的假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她，阿红感到寒意浸满了全身，她忍不住哆嗦起来，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她做噩梦了吗？

老婆子眯了眯眼睛，发出一阵低沉沙哑的声音，“少奶奶，你醒了？”

阿红诧异地看着她，眼睛瞪得老大，“你……你……”她不是去迎亲的老婆子吗？她这是在干什么？自己现在又在哪里？

“少奶奶，该圆房了。”老婆子诡异地笑了一下。

阿红脑袋懵懵的，没有听明白她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又一道闪电闪过，老婆子举起自己手中的铃铛用力地摇了起来，然后对着周围大喊出两个字，“下葬！”

阿红顺着老婆子的视线看向周围，她终于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了，面前一个大土坑中，一副华丽的棺材正敞着盖子安静地躺在那里。

棺材铺陈的名贵丝绸中端正地躺着一个男人，那男人穿着黑色喜服，胸前系着一朵红稠花。

这才是她的相公。

“不！”阿红大叫出声。

可她的呼喊没有丝毫作用，她很快就被两个仆人一人托头一人托脚地扔进了棺材。

被扔进棺材的阿红惊恐地看向自己的“相公”，他应该已经死了有些时日了，他的脸上呈现出一种死人常见的青灰色，可那青灰色的脸皮上，有些部分已经开始腐烂，显露出破损的样子，破损的部位应该是用香粉遮过的，却没有遮住，就像是一块肉干被撒上了面粉，看上去可笑至极。

香粉的香气很快被一种难闻又难以忘记的味道所覆盖，死人的气味让阿红感到更加窒息，“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她徒劳地向土坑周围的人大喊，“求求你们了，放我出去吧，我不想死啊。”

老婆子又笑了一下，她的嘴巴歪到了一边，带着惋惜又带着点幸灾乐祸地说：“少奶奶，你去下面会享受到荣华富贵的，你就安息吧。”随后她停顿了一下，对周围的仆人说出了令阿红心如死灰的两个字，“盖棺。”

头顶上的光一点一点消失不见，仿佛阿红那含苞待放的生命，一点一点被夺走。

在最后一点光消失之前，她转过头去最后看了一眼她的“相公”，这个她爹妈为她安排的“相公”，这个她认命自己从了的“相公”。

借着最后一点光，她看到了更为恐怖的一幕，这个“相公”腐烂的脸上，一些小东西正在从皮肤的破口处用力地向外爬，棺材完全盖上之时，她刚好看清楚了那些白色小东西的全貌。

世界完全黑暗了。

只剩下了她和她的死人“相公”，逼仄的空间内，空气的稀薄令气味显得更加浓郁，那令人作呕的死人味正像海水一样冲进她的鼻腔，涌进她的肺，她忍不住一阵作呕，拼命地咳嗽起来，像一个溺水之人一样拼命挣扎。

不知是她咳得太过用力还是棺材外面盖土的震动幅度太大，阿红的鼻子就这样不小心触碰到了她“相公”的脸，她愣住了，更深的恐惧向她袭来，她用力向后挪动着身体，将自己的背抵住棺材的侧壁。

或许是因为身后有了依靠，阿红稍稍安下心来，可很快，敏感的她就感觉到自己的脖子上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地爬过，那又痒又黏腻的触感让她立刻想到了一样东西。

阿红感觉自己就要疯了，她用尽全力抖动着身体，渴望将脖子上那一堆令人作呕的小虫甩掉，可那一堆蠕虫非但没有被抖掉，反而趁机钻进了她衣服的脖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