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7月11日傍晚七点左右，别墅小区“加州阳光”的住户翻修过程中，由于挖掘机挖沟渠铺线缆时不慎误触了天然气管道，致使管道破裂抢险队赶赴现场疏散住户、切断气源更换新管道，保障正常安全通气。

“加州阳光”的住户都是相当惜命的，在收到燃气泄漏的第一时间都卷了细软拖家带口躲得远远……其中并不包括柳淼淼的父母，他们二老正在市少年宫观看文艺汇演。

柳淼淼自然也并不在家，她作为全市年龄最小的业余十级证书获得者，曾被家里送去德国埃特林根青少年钢琴比赛进行音乐交流，拿过数次甲组季军，曾被德国的老评论家们称之为“黑白色的精灵”。这样的天才钢琴少女自然是市文艺汇演不可或缺的角色。

当然，柳淼淼家中对她拿不到冠军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一直相当严格地督促她研习技艺。柳淼淼本人对此倒也没什么怨言，只是有些冷淡地和家里说明了她可能拿不到冠军的事实。毕竟她现在的年龄已经超过了15岁，需要去参加乙组的竞争，那些人都是提前进入了音乐学院深造的天才，每天要练七八个小时的钢琴，而她只是个二线城市里的普通高中生罢了。

有时候柳淼淼也想过放弃高中生活，全身心扑在钢琴这条路上，但是她的父母似乎对此不甚赞同。在他们眼中柳淼淼学钢琴并不是为了谋生，而是提升她价值的附加符号。他们觉得柳淼淼去学中文或者金融都可以，但柳淼淼对此有些头疼，因为她的父母甚至不了解高中会分科这种事，只是单纯为她规划未来而已。

当然柳淼淼对此也不甚在乎，读中文或金融她都可以坦然接受，她是个很听话的好孩子。

七岁的时候父母让柳淼淼去学乐器，她可以背着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吉他独自坐着公交去少年宫上培训班，后来她背着的东西换成了二胡、葫芦丝、小提琴、长笛等等等等，最后她还是学了钢琴，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她的父母觉得学钢琴的女孩子最有气质。柳淼淼立刻放弃了其他乐器专心练琴，只是因为她是个很听话的好孩子，是邻居嘴里的“别人家的孩子”。

有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自己每天在做什么，练完琴后她揉着肩膀和手腕坐在公交最后一排看着窗外的夕阳渐渐沉下去，那时她心里忽然有种整个世界是个布景盒的错觉，自己是盒子里一个小小的人偶。她就这么按部就班地扮演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哪天自己被人抓起来扔出盒子，也不会被这个其他人偶注意到。

十岁的某天她的父母可能是工作上有了些微的空闲，所以偷偷去少年宫看柳淼淼练琴的情况。他们趴在琴房的窗户上看到黑色衣裙的小女孩双手十指在黑白色的键盘上翻飞着如同蝴蝶扬起的翅尾，她的侧脸在午后阳光下素白得有些透明了。这两位身居高位的中年干部不由得暗暗窃喜，心想自己这闺女没白养，气质容貌都太够份量了。

但是他们等了一下午也没见到少年宫的老师来指导柳淼淼练琴，心口窝着火的柳爸找到女儿的老师问为什么都不去看看自己的闺女，老师一脸委屈地问您让我教什么？柳淼淼现在可不只是业余十级也就是专二的水准了，她的水平已经比自己这个专六的老师还强了。

邹宇走进来两眼冒光地说我只知道你弹钢琴好厉害，没想到你还会修家具啊？柳淼淼有些不好意思地把椅子扶正，小声说自己刚学会。

她以紧张为借口，起身来到展演厅的最后面扫视整个大厅，却始终没有看到邹宇的身影。

但是比赛当天她忽然被自己的父母拉去参加了一个饭局，饭局上全是一些她不认识的叔叔阿姨，吃饭的地方很豪华，黑白两色的钢琴在昏黄的帷幕后半遮半掩，柳爸说我们家淼淼钢琴很厉害的，让她弹一首吧！柳淼淼很听话地点头，走到那架钢琴前体态优雅地坐好，开始演奏她练了很久的这首“降E大调华丽辉煌圆舞曲”。

柳淼淼很惊讶，问邹宇原来你也在少年宫学过琴？邹宇点头说我看你学什么我就学什么，你是咱们少年宫乐器组的风云人物嘛。

柳淼淼那时候才知道自己还有个同学。

柳淼淼鼓起勇气问自己的父母，如果自己嫁给一个精神有些问题但是性格很好的人，他们能不能接受？

两个人形的厮杀以其中两人的双刀被击飞为终结，几乎超出了人类反应速度的飞刃带着尖啸飞上高空，落下时被观众席上飞身而起的人伸手全部稳稳接住，柳淼淼目光移过去，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攥着刀坐回了座位。

她耳边响起来自己那个老旧随身听呲呲啦啦的声音，伴着杂音自己那首曲子弹得有些生疏，用当时自己的老师的话说，“缺少情感”。现在那个老女人更老了，前些天她最后一次指导了柳淼淼，她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摸着一直跟着自己的少女的头说你现在的曲子是活的了，你安心走下去，相信你在钢琴上可以有所成就。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天师很忙

她双目无神地盯着台上，此刻剑道馆的老师赵权正在给展演厅里的观众介绍剑道的各个部分，什么道服样式起源于唐朝服饰，保留着中国古代的传统文化之类的，什么剑道裙前方的五片折叠即象征着仁、义、礼、智、信，柳淼淼对这些都不甚了解，耳朵里也没听进去那些话。

柳爸这才微微一笑说，也不是不能接受哦，有病就治嘛，有钱什么病治不了？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病叫穷病！

柳淼淼睁大了眼睛，提起长裙的裙摆冲向了舞台，路过路明非身边时带起淡淡的茉莉花香。

邹宇忽然笑起来，说自己的兴趣是看动画，特别是猫和老鼠，每次听到里面的配乐都喜欢得不得了，所以他才会学钢琴啦。

柳淼淼一愣，顺着路明非的示意看向台上，卸下面甲的两个人形向着观众席鞠躬，楚子航依旧是一脸的淡漠，邹宇则是面带微笑地专门向着路明非所坐的方向鞠躬，然后再向观众席鞠躬。

或许邹宇只是有些精神分裂？或者是有些臆想症？但是邹宇的家庭应该是正常的。

柳淼淼有些疑惑，问为什么我是卧龙？邹宇说卧龙诸葛亮不是长得好看吗，凤雏就丑一点，自己是凤雏很正常吧？

邹宇笑呵呵地接上话，说自己是凭兴趣学乐器的，柳淼淼反问我学什么你学什么这也叫凭兴趣学乐器吗？邹宇忽然极富深意地回答对啊，你觉得我的兴趣是什么？

那之后柳爸恍然大悟，带着柳淼淼开始去国际上参赛，也请了国内有名的钢琴大师指导柳淼淼。那时候柳淼淼以为自己就要和弹琴绑定一辈子了，所以她很卖力地弹琴，她甚至没有注意过和自己一同学琴的那个男孩，也没发现对方一直在偷偷关注自己。

第二天她还是跟着那个严厉的老女人练琴，她就这么木木地弹了一下午，忽然她有点烦躁。柳淼淼是个缺少烦躁情绪的女孩子，她从小最多的表情就是微笑和面无表情，其实她心里的情绪很丰富，她很喜欢长得好看的男孩子，比如楚子航和同班的赵孟华之流。这天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是个很庸俗的人，她要跟所有同龄人一起上高中，她不是什么“黑白色的精灵”，她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孩。

曲终后那些叔叔阿姨很有礼貌地拍手喝彩，随即开始语调热烈地继续谈他们自己的话题。

这时候她意识到门口有人在看自己，柳淼淼抬起头看到一个眉目清秀的男孩子在盯着自己。柳淼淼当时有点恍惚了，方下手里的黄铜小锤和刚修好的椅子问你是谁？那个男孩说我叫邹宇，是和你一块学琴的。

那一刻她忽然有些崩溃了，她心中承认了钢琴对于自己不过是一个修饰身份的符号罢了。柳淼淼感受着心中起伏的恼怒，抓起自己弹琴时坐的椅子扔出去，椅子砸在墙上崩裂开，一根椅子腿被墙壁撞得弹射而出，落在柳淼淼面前，滚了八圈，像是一具从高处滚落的死尸。

“可能邹宇只是需要治疗呢？”柳淼淼这么想，“我是不是该多了解他一些？”

“路明非？”柳淼淼愣了一下，路明非的西服穿得比自己父母还要正式，像是什么上台带领乐队演奏的首席，他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回头冲柳淼淼使了个眼色。

柳淼淼沉默了一会，她能猜到自己的脸色肯定很难看，沉默了好久她才回答说我只是听自己爸妈的话，他们让我学什么我就学什么。

柳淼淼从小到大没有摔过东西，她从有记忆以来就是轻拿轻放，所以她的心中很快出现了惶恐，她匆忙捡起那个坏掉的木椅，抓着它急得团团转，最后她冲出了琴房去保安那里借来了直钉和锤子，坐在琴房里一边哭一边修椅子。窗外的夕阳照进来，她修了很久，脸上的泪痕都干了，这才摸清怎么把钉子固定不让它歪斜着钻进椅子的关节处。

路明非有些无奈地揉着肩膀，看着蝴蝶一般裙角飞扬的柳淼淼迎向刚走下台的邹宇，小声嘀咕：“刚打完架就得带你来泡妞，我这师傅当得也太忙了……”

柳爸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问对方的家庭怎么样？

她当时为什么不拉着邹宇多问两句呢？哪怕他的家看上去不像住人的地方，他也在和空气对话，但是他始终都没对自己表现恶意啊。

柳淼淼那天匆忙间告别，只告诉邹宇自己7月11日的晚上在少年宫有场文艺汇演，想让邹宇也去参加，邹宇当时的表情有些迷茫，不知道柳淼淼为什么这么紧张，只是点头答应说自己肯定会去的。

柳淼淼顿时有些惊奇了，问对方你怎么跟着我学啊，你不是凭兴趣学东西嘛？邹宇却反问：你是凭兴趣学乐器嘛？

柳淼淼缓缓把思绪拉回来，她坐在青少年宫展演厅观众席的第一排，穿着淡黄色的过膝长裙，身边坐着自己的父母。

柳淼淼说足够养咱们全家的程度吧。

在十二岁那年她准备参加国内的“星海杯”少年钢琴比赛，为此她练了很久的肖邦，她没日没夜地泡在琴房里练那首“Waltz No. 1 in E-Flat Major， Op. 18”。

柳淼淼感觉脸上有点烫了，小声说不知道。

柳淼淼心里说我努力弹得这么好，只是想让那个人听见。

柳淼淼忽然被逗笑了，她对邹宇说谢谢伱陪我聊天，邹宇笑着说聊天而已，以后天天陪你说话。我看你在少年宫地时候也总是一个人闷着头弹琴，这样太孤独了。

邹宇说那你肯定能拿奖啦。你还是个小孩子，那些老头老太太听到你弹得这么好肯定会听得如痴如醉的，到时候所有人都会高兴咱们华夏又出了个钢琴小才女。

那一天柳淼淼才明白自己有自己的事要做，不是去努力练琴，练琴只是她作为好孩子的附加身份罢了。

柳淼淼忽然后悔起来，她那天确实很害怕邹宇的样子，但当初如果没有邹宇陪着自己，自己现在的精神可能也不怎么正常吧？

柳淼淼眨眨眼说你可真精明啊。她这句话说得有些莫名其妙，但邹宇却听懂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没有答话。

柳淼淼这时掏出自己的随身听把耳机分给邹宇一半，两个人听了很久，邹宇说这是谁谈的肖邦18圆舞曲啊？他看猫和老鼠最喜欢这首曲子了。柳淼淼红着脸说这本来是她要参赛的曲子。

柳淼淼心里微微触动，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你觉得好听我才高兴。

柳淼淼专门选了那首“降E大调辉煌大圆舞曲18号”，邹宇说他最喜欢猫和老鼠里这首曲子了，这也是柳淼淼和邹宇一起听的第一首曲子。

忽然观众席传来一片哗然，柳淼淼有些错愕地抬起头，看到聚光灯下的舞台上两个穿着剑道服的高大人影上下翻飞，双手各持一把木刀舞得呼呼作响，一片片残影在台上如同无数滴墨晕开在水面……与其说是武，不如说是舞！这是超出了人眼捕捉极限的对拼！

两个人聊了很久，柳淼淼这才知道自己那两年为什么总是季军，因为亚军都是面前这个男孩。她笑着说没想到这个小城市竟然还有咱们两个卧龙凤雏。邹宇点着头说你是卧龙我是凤雏。

吃过饭她跟着半醉的父母坐在车上，车窗打开了午夜的冷风吹进来，她小声问自己的母亲为什么不让自己去参加比赛，而是让自己来吃饭？柳妈有些迷糊地开口，说淼淼你不用这么关心钢琴的事，家里都给你铺好路子了，你听话就行。

柳淼淼记得邹宇是有父母的，他的父母都做外贸生意，常年不在家，不过他父亲雇了个中德混血彬彬有礼的年轻司机，每次学完琴都会去接邹宇回家。

现在柳淼淼内心忽然慌张起来，自己会不会刺激到邹宇了？他会不会讨厌自己呢？柳淼淼抓着裙角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她可以被任何人讨厌，唯独不想被邹宇讨厌，这是她心中唯一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