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不知行了多久, 一路平安无事，涟漪侧首对赵延道：“还要多久同司马先生会和！”

赵延略略躬身道：“堂主，莫急！据属下估计, 再有半个时辰, 便能出城了, 司马先生和众兄弟都在城郊等候！”

涟漪点头, 心中安稳了些, 想到以后能同风笛一起，过着想要的生活，心中甜蜜一片, 一切终于在历经了这么多后，尘埃落定。

她不由反握住他的手, 朝他微微一笑, 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开始凝视着她, 那种眼神和温暖的保护姿势仿佛从未变过，瞬时间, 她觉得整个人都融化在他温暖的眼神中，慢慢柔软起来，车厢中，虽无人说话，却有种默默温情慢慢流淌着, 无法忽视。

“停车！停车！“几声厉喊划破寂静夜空, 将尚在温暖恬然中的人们惊醒, 涟漪几乎立时坐起来, 欲掀开车帘看个究竟, 却被风笛一把拉坐回原先的位置，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 众多的脚步声和马蹄声自四面八方传来，风笛的表情忽而严肃起来，压低声音道：“是禁卫军！我们被发现了！”

马车在这会疾驰起来，竟有了瞬间风驰电掣的感觉，涟漪心中苦笑，显然车夫开始不淡定了，而她此刻却同车中几人心思一致，若真是禁卫军，这样的狂奔没有任何意义，还未等慨叹完，车子已在急速奔跑中，戛然而止。

风笛自座位上站起，涟漪伸手轻轻一挡，似水眸光对上他清明坚定的眼神，平静的道：“大哥！我来解决！解铃还须系铃人，如今只怕圣宣帝对我还有那么一点面子！”

风笛蹙眉，正欲开口，涟漪已手急眼快的掀开车帘，轻盈的跳下去。

一股冷风迎面吹来，她赫然抬首四望，周围密密麻麻围满了禁卫军，一个个明枪执戟，盔甲分明，将马车围在正中，她容色黯淡，嘴角一抹苦笑，仿佛是宿命般，事情该怎样发展，即使再努力，终躲不过轮回因果，逃不开命运的安排。

风烟此刻站在人群中，正向她望来，脸上的神情笼罩在一片阴影里，看不真切，但她依旧感觉的到，那绝不是愉悦，甚至连往日温润似水的气质都掩盖起来。

风烟此刻凤目微眯，注视着不远处女子轻盈跃下车的身影，一身紫色宫装的她，柔美异常的身姿，玲珑的身段，在见到周围禁卫军和他时，眉眼间流露出的黯然一闪而逝，而后换上的是清冷的目光，在面对他时，无一丝憾然愧对之色，更多的甚至是怨恨。

他本想在见到她时，抑制心底浓烈的愤怒情感，尽量平静的对待她，却在见到她冷漠的神情时，所有的情绪和许多事情，在顷刻间，向他涌来，他到此刻方想明白，心中禁不住的酸涩，甚至有些嘲弄的意味。那日在乾都边山峰之上，她已说的那么清楚明晰，他却还是在她酒后那幡然悔悟的容色下，动了心，而那些他曾给予她的信任，不过成了她救出风笛的踏脚石，她无情的将他作为一个帝王的尊严践踏在地，她公然违抗他的命令和跨越了他的底线，生生将他的心在众人面对抛的粉碎，无一分留恋。而此刻在面临重重包围时，她面容上一片坦然之色，甚至是有些理直气壮的，她凭什么就认为他对她无可奈何，凭什么就觉得再大的责难，甚至是生死都无法阻止她认定的是非和决定。

忽而他轻笑起来，却没了往日的云淡风轻，笑中晦涩难耐，夹杂着无限的痛意和恨，“到今日我才明白，原来你接近我，不过是为了他！”他手臂一抬，指尖竟似利剑般破空而出，指向涟漪身侧。

涟漪在他凌厉的一指之下，下意识侧首，见风笛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一身宫廷侍卫的利落打扮，英气逼人，此刻他正凝望着她，目光中似有千言万语，都融化在一泓幽谭之中。

涟漪在他清明的注视下，慢慢安定，朝他展颜一笑，便若寒梅在风雪中傲然绽放开来，灿烂华丽，在这一笑中，她更加坚定起来，如今她要守护的不过一个他而已，今日不惜一切代价，她亦要护他安然离去。

想到此处她上前一步，紫色宫装在深夜冷风轻拂下鼓起层层涟漪，简单盘起的秀发，在车上一路颠簸已有些散乱，几缕发丝荡在鬓边，但她的绝世姿容，在她倔强毫不退缩的神情下，在这月色下的夜晚，依旧让人惊艳，周围不断传来吸气的声音，能够在如此剑拔弩张的氛围下，还镇定自若的人，的确并不多见，才招来众人的唏嘘。

“对！今日既然败露，我便没什么不敢承认的！”涟漪目光中一抹犀利夹带着浓烈情感，铺面而来，“陛下！是觉得很吃惊，还是气愤？！吃惊我敢做出这样的事，还是气愤我入宫的居心叵测？可陛下有没有想过，风笛是何等无辜，他又做了什么对不起陛下的事情，让陛下如此对待？！”

风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任谁一眼都能看出他已在爆发边缘，风笛上前一步，将涟漪挡在身后，她太无禁忌，风烟毕竟是一国之君，她当着这么多禁卫军，这样毫不留情的问出来，让他的颜面何存，又如何下台？他早已习惯了囚禁的生活，今日能再见到她，知晓她的心意，已是奢望成真，此生足矣，再无所求！

“陛下！事已至此，我随你回去便是！涟漪一时糊涂，陛下不必和她较真！”风笛清秀的身影上前几步，身姿不动，站得笔直，嘴角紧抿，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直视着风烟，缓缓伸出双手，等待众兵士上前捆绑。

风烟微微一愣，心下百转，他虽心中怨怪于她，若她真如此执拗坚持，他终是不忍将她如何的，不到万不得已，他对她依旧保留着当初那份浓烈难以抹去的感情，如今风笛如此透彻的明晰情势，事情发展到这步，他是绝不能放他走的，这关系到家国大计和作为君王的权威底线。

他微微额首，抬手轻挥，一旁的禁卫军均是心腹，立即明白他的意图，瞬间一拥而上，将风笛围在当中，风笛依旧站着，对周遭的人和事情仿佛不屑一顾，只抬首望向风烟，抱拳道：“二哥！别忘了你曾经答应我的！我依旧相信二哥是个言而有信的君子！”

“大哥！”事情发生得太快，涟漪来不及阻止风笛，却在此时上前几步，站在包围风笛的禁卫军外围，呆愣的呼唤他的名字，“大哥！你。。。。。。”美目流转间，竟有一层泪意迅速漫了上来，眸中水光盈盈，身子仿佛承受不住般的微微颤抖，“不要。。。。。。”

风笛顿住脚步，禁卫军碍于他的身份也不敢过分紧逼，跟着停下来，风笛侧首，朝她展开粲然若朝阳般的笑容，笑意中的欣喜和感动不言而喻，他的声音幽幽自远方传来，“不哭！此生能得你倾心相爱，便是付出生命，我也在所不惜，这又不是生离死别，人生漫长，岁月茫茫，人世难料，我们却也并不是相见无期！”

涟漪心下酸涩，强自忍住泪水，镇定半响，方缓缓道：“大哥！你莫要再哄骗我！当初在渔阳之时，你利用素颜姑娘来敷衍我，我便信了。现在想想，你为我做了太多，这一路从‘聚贤楼’到大理，再到渔阳，以前是我不明白，辜负了你，今日我既已明晰，便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几乎话语刚刚落下的瞬间，涟漪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把明晃晃的薄刃，众人只见眼前清亮的光芒一闪，那薄刃已横在她雪白的颈项之间。那是进宫前司马睿留给她做防身之用，却想不到此时真派上了用场，薄刃在月光的照耀下，发出耀眼光芒，稍微有点常识的人，一眼便能看出那是一把削铁如泥的上品，刃面折射出的刺眼光芒，在此刻熠熠生辉，冰凉光滑的刀刃上寒意四起，连周遭众人似乎都感受到了这种不同寻常的冰冷悸动。

“涟漪！”风笛急切的声音传来，担心和心痛在看清她举动的意图之时，瞬间将他淹没。

“你！”风烟低沉的声音传来，他在一旁已看了很久，持续的低气压盘恒在他周身，他一直隐忍的告诉自己不要发作，其实在他们告别之时，他周身的疼痛已让他浑身的骨节透出了痛意，到此时才几乎气结的出声，凤目中尽是不可置信的痛意和无边恨意。

涟漪无视众人慌乱或震惊的目光，向后退了几步，抬首，目光直射向不远处的风烟，声音不大，却足以令在场的人一字一句都听的清晰无比，“请陛下三思，放了大哥！否则。。。。。。”她声音一顿，忽而更加有力起来，“我生死随他！”

一股从未有过的悲哀，在风烟心底升起，那种钝痛的感觉立即遍布全身，他半响未语，仿佛身上的力量被慢慢抽离，再开口时虽尽量平稳，但仍有微许颤抖，“你不要冲动，我并没有害他性命的意思。”

“既然如此，便放了他，人活一世，连最基本的自由都谈不上，生和死又有什么区别？！”涟漪犀利的语气传来，手下微微用力，雪白的脖颈之上，几滴殷红的血自刀刃上流过，慢慢滑落在她绚丽的紫色宫装之上，融化不见。

画面定格在这秒，女子朦胧的面目已看不清晰，长长的睫毛的剪影掩盖了她清明眼眸中的坚定之色，嘴角抿成的弧形，瓮定而无一丝迟疑，周围忽而静寂下来，唯余女子被风荡起的罗衫和薄刃上残留的血色，赫然醒目。

“小妹！不要！”风笛失声痛呼，声音中有毫不掩饰的求恳之意，虽竭尽全力想突破众禁卫军的的封锁，却徒然无功。

血越流越多，慢慢汇聚起来，将小小的血珠凝聚成细流，沿着薄刃缓缓而下，涟漪不去看风笛，而是绝然的望着风烟。

“够了！”风烟原本晦暗的神色出现一道裂纹，他看着女子颈项上赫然的红色，心下抽痛，无论如何他都再做不到冷静自持，更将帝王的威严抛之脑后，他的整个世界都黯淡下来，轰然崩塌，不能想象若这世上少了她，他该如何自处，那将是无日无月的混沌一片，江山如何，王位又如何，即便她跟了其他人，至少还是在的，若她活着，总有相见的希望，若是没有了他，所有的一切都将了无生趣，他嘴角紧抿，袖中的手狠狠收紧，指甲深深陷在血肉之中，渗出丝丝血意，口中恨恨的溢出一句：“我答应你！”

涟漪见他脸上显出的哀伤之色，心中动容，她缓缓放下薄刃，敛衣襟深深施了一礼，而后道：“涟漪感激不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涟漪斗胆请求陛下，这次定要言而有信！涟漪选择相信陛下！”她秀眉微扬，露出颠倒众生的微笑，“而我答应你，今生我，大哥，‘明月堂’都不会做出对不起陛下和乾朝政局的事情，我言出必行，天地可鉴！”她缓缓伸出食指和中指指天而誓。

风烟被她柔美的笑容晃了眼睛，在那似水的目光中读懂了她心中的乞求和诚恳，他心中已痛到呼吸都难以为续，只得仰首闭上眼睛，半响复睁开，向禁卫军挥手，“放他们走！”而后不再看她一眼，调转马头，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