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冷狐狸最好命
作者:三夜天 | 分类:仙侠 | 字数:32.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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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六一 才会相思
心跌到谷底, 陆离失魂落魄地回到宫中。
昨晚他跟叶青说话时,胡说在,一直都在。隐了身, 不是像以往一样调皮地爬上房梁, 就是躲在他身后准备随时跳出来吓他一跳。
不对, 胡说当时一定就坐在房梁上。
陆离想起昨晚溅在他手边的那滴水, 根本不是从房顶渗下的雨水, 是小狐狸难过的眼泪啊。
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
“呵……”
陆离自嘲地笑了笑,颓然地跌坐在龙椅上, 嘴角挂着一丝悲凉。雷雨过后天早已放晴,阳光洒进来, 这时, 桌角一块通透的玉佩泛着温润的光, 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瞳孔微缩,一把抓起。
悦神。
是悦神。
……
“陆离, 你,会利用我吗?”
“不会。”
“那就好。记住你今日说过的话,若有朝一日被我发现你敢欺瞒我、利用我,我一定亲手将你最心爱之物毁掉。
“你要敢欺负我,我就夺走你的心头挚爱, 让你……”
“不必等以后。‘悦神’自本王出生之日便跟着本王, 至今已有二十五载。有得道高人说, 它与本王气运相连。玉在人在, 玉碎人亡。
“本王把自己的性命交予你, 你随时可以将其捏碎,杀了我。”
……
“但是你把‘悦神’留下了, 胡悦,你把它留下了,为何……为何?”
陆离紧攥着悦神,一遍又一遍地喃喃低问。其实他知道答案,只是不敢承认而已——
胡说舍不得。
即使惨遭背叛,他的小狐狸啊,还是舍不得伤害他。
倘若如此,就还有机会不是吗?胡说只是被云察带走养伤,等伤养好了,自己还可以去巫云山找他,像上次一样去初遇的山洞,兴许胡说也放不下他,也在山洞呢。
小狐狸恋爱脑心又软,等气消了还会跟他回来吧。
他会好好对他,弥补他,如今太平盛世,他再也无须利用他。
然而,太平盛世又谈何容易。多年扩张战乱不断的秦国就如一块被白蚁啃噬的朽木,繁华光鲜只浮于表象,内里早已千疮百孔不堪一击。
陆离想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九州的统一的确消灭了国界,但没有消灭战争。只要有人,就会有野心和贪欲,而只有要欲望,就会有战胜。
秦国没了外敌之患,但多了内乱之忧。
臣服于秦的小国们被陆离划分为省、郡、县,于是偏远些的县就想着吞并发达些的县,贫瘠些的省就想跟富饶些的省争地盘。
不到一年,已经爆发了近三百次内战和起义。
更有甚者,很多他国臣服的百姓们觉得,陆离存心偏袒,把最好的资源都留给土生土长的秦国人,而分给他们的都是秦人挑剩了的。
而秦人们呢,也认为陆离不公平。
觉得皇上为了安抚别国的俘虏,让他们诚心归顺,于是刻意讨好他们,把最好的、最富饶的土地与最大、最赚钱的商号全都交给他们经营,甚至朝中大臣也有一多半都是别国人。
秦人百姓走在路上都不敢大声说话,找到殴打也不敢还手。
一还手,对方就会倒下碰瓷,还大嚷着:“啊啊啊都来看啊秦人虐待俘虏啦啊救命啊秦人虐待俘虏啦!”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谁看谁都不顺眼,谁看谁都肚子里窝一通火。而这火越烧越旺,终于在一年后彻底爆发。
秦国再次分裂。
陆离不得不亲自带兵镇压,途径巫云山,彼时距离他跟胡说的初见已过去整整三年。
士兵们在山脚安营扎寨。
舟车劳顿,陆离想出营走走。叶青担心山中藏有刺客,想找个人陪他,但被陆离拒绝。
他想一个人走走。
一年过去,早已物是人非。在过去的一年中,陆离不止一次想来巫云山找胡说,做梦都想。
但接连不断的战事已经让他焦头烂额疲于应对了,根本无暇顾及其它。
今晚,或许是他最后一次接近胡说的机会。因为以秦军现在的状况,接下来一役,几乎了无胜算。
沿着山路,脚底好像生了根一样,不自觉地就走到了昔日的山洞。洞门前长满了一人多高的杂草,疯狂茂盛,一看就知道已经很久都没人再进去过。
那人因何不来,是已将他忘记了么?
陆离自嘲地弯了弯嘴角,想,自己伤狐狸至深,又凭和让对方记他一辈子,爱他一辈子?
但他还是弯腰一根一根地拔净了草,进洞坐了会儿。山洞里的泉水已经枯竭,不过他躺过的大石头还在。
记得当时他眼睛被灼伤看不到,陆尧派的杀手追过来时怕胡说出声惊动那些人,就捂了对方的嘴。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这是他对胡说说的第一句话,当时少年趴在他身上,乖乖地,浅浅的呼吸掻得他手背有点儿痒。
或许在山洞共度的那段时光,才是两人间最纯粹美好的时光。
彼时的红衣少年尚且天真,而他,也还从没开始想过要利用。
陆离失神地想着,不觉天色已黑,起身欲回营,忽然听到洞外传来一阵悲恸的呜咽。
深山老林的夜半哭声,不得不让人多想。
陆离心中在忐忑之余,隐约还有些期待。离洞口这么近,会是胡说吗?这里差不多算是两人的秘密基地。
但听声音又不大像。
紧走几步,出去一看,到底是失望了。不是胡说,而是一名看上去年龄相仿的白衣少年,头上还顶着两只长长的兔耳朵。
小兔子正蹲在地上对着洞口烧纸钱呢,突然见有个人出来,吓得“嗷”一声叫,躲出去老远瑟瑟发抖。
“你、你是什么人?”
陆离瞥了眼铁盆里烧了一半的冥币,皱皱眉:“你又是何人,为何深夜在此?”
“我,我跟我好朋友递钱呢,今天是他的忌日,以前我们常在这里玩捉迷藏。”清白说。
想起好朋友的惨死,他心里难过,哭得更凶起来。
“一年前的今天他死……我好难过,他爹爹,他娘亲……他全家几百条狐命,都被大火……烧,烧死了,好惨好惨啊他……”
狐?
陆离心中一紧,忽然涌上股不好的预感。
“你朋友的名字是……”
“怎么了小白?”宿莽跟云察就在附近的狐王墓前给老狐王上坟,被清白越来越凶的哭声吸引,看过来看看情况。
谁知竟看到了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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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察的脸色顿时一沉,“你来巫云山干什么,这里不欢迎你。”
“胡悦呢,我要见他。”陆离道。
他只想确定清白口中说的“几百条狐命”与胡说无关,得到的回答却只有三个字:
他死了。
陆离整个人都木了,死,怎么会死?雷劫之后不是只受了重伤,伤养好了人自然就又活蹦乱跳了,为何会死?
云察说:“你若不信,可以自己去狐王府看。”
说罢施了个传送的阵法,挥手将陆离送到了王府门前。入目尽是大火后的狼藉,断壁残桓繁华不在,方圆数十里都变得寸草不生荒凉至极。
“胡……悦……”
陆离差不多已经相信了云察的话,浑身像被卸了力道般,双腿一软跌跪在地。云察一拽,又将他拖至狐王墓前,回来时,陆离还保持着跪坐的姿势,目光失去焦点眸中只剩下难以言喻的悔和痛。
见他这般,云察讥诮地勾了勾嘴角,声线发凉,“他就埋在里面,我亲自埋的。怎么,你要给他上坟吗?陆离,你觉得你有资格给他上坟吗?”
“……”陆离不语,他已经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他的小狐狸永远都不在了啊,他痛得撕心裂肺。
但,又无可奈何。
望着未刻一字的墓碑,手颤巍巍地抬起,却迟迟没勇气去触碰。
云察冷然转身,再不看陆离一眼。
山中天气多变,忽然下起了雨。
宿莽回头望望,欲言又止,“你这样骗他,会不会不太好?”
云察淡淡地说,“狐狸如今这般,与死了无异。曾经的胡悦已经不存在了,难道你真以为告诉他实情,让他两人重新纠缠在一起,对胡悦来说,会是好事?”
宿莽幻出一把纸伞遮在清白头上,用沉默回答了他。
“走了,狐狸。”
云察冲前方不远处招招手,正在草丛中挑来挑去踩水玩的膏药狐听到声音,欢快地应了一声:“哎马上!”
接着甩甩尾巴,迈着小短腿跑过来,跳入了云察怀中,仰着脸说:“刚刚那个水坑里还有条小鱼呢,也不知从哪里来的。”
云察用衣袖为小狐狸擦净脸上和爪子上的污水,隐含愠怒,“以后下雨少玩水,不卫生,你伤还要几年才好,身子差会生病的。”
“哦。”小狐狸鼓鼓腮,伸出粉嫩的舌尖想要舔爪子。
“哎,”云察并指截下他的小毛爪,“刚说了不卫生,回家洗干净再舔。”
“……”小狐狸觉得无趣了,耳朵趴了下来,闷闷不乐的,滴溜溜的圆眼睛转啊转,四处观望想找点儿有趣的事做。
突然,远远看到有个人跪在一座坟墓前。
只是个小小的背影,离得越来越远,背影也就越来越小。但不知怎么,他仿佛能看到对方眼中的悲伤,心也随之不安起来。
趴在云察肩上,他闷闷地问:“远处那个人好奇怪啊,下雨了也不回家,你说他是不是个小傻瓜呀?”
云察把小狐狸抱紧了些,也幻出把纸伞,小心翼翼地遮在他头顶。
“你才是傻瓜,世上最傻的傻瓜。”
“咯咯咯。”小狐狸直笑,扯着云察的头发玩儿,嘴里嘟囔着,“我才不傻呢,我知道下雨要回家。傻的是他才对,是他是他……”
是他。
.
陆离时常会想,倘若当初他没有故意把玉佩留在山洞中等胡说捡;又或者,胡说对他少一点儿喜欢,即使捡到玉佩也不会真的跟去军营找他。
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
胡说还是巫云山上天真无邪的小狐狸,每天与小兔妖玩捉迷藏就是最快乐的事。他也还做他的王爷,在皇室勾心斗角的漩涡里挣扎。
时间再晚一些。
倘若胡说不曾跟他走,倘若他不曾去巫云山找胡说回来,倘若他不曾用几次三番真假参半的温柔换胡说的死心塌地,倘若……倘若……
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倘若他从最开始,就喜欢上胡说,好好爱他,用生命去爱护他,又会怎样?
……
“以后你要敢欺负我,我就夺走你的心头挚爱,让你悔恨一生。”
……
陆离还记得小狐狸当初对他放狠话的模样,奶凶奶凶,表情煞是可爱。但真到了抉择的时候,对方还是舍不得将玉捏碎。
当初他就是笃定了胡说不会,才敢将玉佩交付于他。
秉退了所有人,陆离独自坐在帐中,手中捧着一只泥做的小狐狸。
“我以为是我赌赢了,但……”陆离笑了笑,指尖轻戳了下小狐狸的鼻尖,“你赢了,你说要毁我心头挚爱,你做到了,胡悦,你……”
陆离低喃,眼中缓缓弥漫出薄薄一层水光。
“你,做到了。”他重复,笑容中多了一丝决然,忽然猛地攥紧手指。
只听“咔吧”一声脆响,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立刻有成串的血珠从陆离掌心滴落,他摊开手,掌心赫然是已然粉碎的悦神。
“我说过,玉在人在,玉碎人亡。”陆离呕出一口精血,缓缓阖上了眼睛,“我没骗你,这次真的……没骗你。”
对小狐狸,他真的曾经以命相托啊。
或许在此之前,就早已爱上了罢。只因他生性凉薄,从未爱过,不知爱一个人究竟是何滋味儿。
平生不会相思。
才会相思,便害相思,空一缕余香在此。
余香,在此……
.
这边厢,君玄正摘了一朵彼岸花,赠送佳人博顾子书一笑。
忽觉天颤地动,像是堤坝突然决堤,洪水如猛兽般倾泻而出。但此刻倾泻而出的不是水,而是霸道浑厚的灵力,同时释放出无穷的威压。
更像是件盛满法力的容器被谁打碎。
无间鬼域的鬼魂们受不住这威压,万鬼同哭,岩浆翻涌,业火横流瞬间将一念城变为火海。
顾子书的五脏六腑几乎被震碎,蓦地喷出一口鲜血,倒在君玄怀中。
“子书,子书?”
君玄唤了几声,发现对方已不省人事。布了个云幕往天上一瞧,天界也好不到哪里去,一片狼藉。
心道不妙。
三界中能整出这么大动静的,除了白执再找不出第二个。但奇怪的是,白执明明正在凡间历劫,如今劫数未尽……
白执是将一缕分魂寄托在陆离身上的,真身并未下界。
所以……难道是陆离的肉身意外死亡,令白执的元神提前归位?
掐了好几下顾子书的人中还掐不醒,君玄也没法再管他了,给他喂了颗金丹护住心脉,把人往路边的馄饨摊儿上一丢,就抓紧往帝君府赶。
而此时的帝君府中。
在密室静坐,已沉睡二十七年的白执帝君,忽然眉心一皱猛地喷出口血来,缓缓睁开了眼睛。
似银非银的冷眸里带着像是大梦初醒般的迷茫。
但很快,这丝迷茫便随着他的意识复苏而被冷意取代。
情劫!
白执怎么都没想到,他的永生劫竟然会是情劫。
向来冷情冷心的司战之神,万万年前踩着如山的尸骨,踏着无数上古神魔的血肉,一步步攀上如今万神之主的高位。
他连血都是冷的,七情六欲从来都与他无关,偏偏在人间历了场情劫,岂不可笑?
“呵——”
白执低笑,垂眸见肩头的墨发正寸寸成雪,不过眨眼功夫,三千青丝便化为满头银发,笑容越大。
“哈哈哈。”
嘴角不断有血溢出,一滴滴落下来,将他洁白如雪的衣襟变得斑驳不堪。
白执微微皱眉,似乎很厌恶看到这抹灔色,就像白纸上被滴了墨,更像少女臂腕消失的宫砂红,是他此生的污点。
他不耐烦地挥手拂去。
衣服重新恢复洁白如雪,但很快又被滴下来的血珠污染,便再拂再污,再污,再拂。
仿佛不知疲倦。
直到发觉真的拂不净之后才终于停了下来,望着衣袖滑下去露出的半截小臂,上面因为救胡说而留下的烫伤疤痕还在。
不但没有随他元神归位而消失,反而变得愈发触目惊心。
好像在提醒他,无时不刻在提醒他,在人间的一段过往。
呼吸一窒,白执再次呕出一口血水,嘴角的笑意一点点僵住。因一只小小狐妖,他渡劫失败不说,还折损了七成法力,实在是……
可是……
他缓缓抚上心口,这个地方,很疼,真的很疼很疼,好像被撕裂,又好像被挖空。
先前如梦方醒般的迷茫再次自他眼中浮现——
原来,爱上一个人,竟是这般滋味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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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叔!”
君玄从外面打破护法结界,冲入阵中,谁知没能看到白执修为大成,反而看到他的法力几乎散尽满头银发的模样,骇得定在了门边儿,一动都不敢多动。
“您……您这是?”
用幻术遮住右臂上的疤痕,白执抹去嘴边的血迹,起身淡淡地说:“失败了。”
经过他身边时,白执的身子不稳微晃了一下,君玄赶忙伸手搀了一把。
战神、杀神、万神之主、白执帝君……这人头上顶着无数光环,每道光环都是一刀一剑砍杀出来的。
如今却虚弱到连走都走不稳,君玄不敢想象白执究竟受了多重的伤,“怎么会……”
白执轻轻拂开他的手,没让他扶,平静无波地说:“回去告诉你父君,从今日起,本帝再不过问神族事,彻底让权于他。”
君玄忽然想到了什么。
最近虽然跟云察闹不愉快没再往巫云山跑,但妖族出了什么事他多少有所耳闻。好像是狐王家被人灭了门,府中上下几百条性命全部丧身火海。
于是问:“您提前归位,是不是因为胡……”
“此事休要再提。”
话未说完,便被白执冷声打断:“本帝渡劫之事只有你一人知晓,如今渡劫失败,本帝的法力仅剩下不到三成,未免被‘有心人’得知会对神族不利,你最好将此事忘掉。”
一顿。
“本帝也忘了,只当胡悦此人,从未出现。”
听白执念起“胡悦”二字时微颤的声线,君玄还是忍不住追出去两步,道:“九叔,你真只当这是一场劫么?难道真的从未对他动过心?”
“胡悦已死。”
白执淡声说,听不出悲喜,既没承认也没否认,隐在袖中的手却紧紧攥着一个紫色木匣。
里面装的,是只泥塑的小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