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早春，杨柳长出新芽，河里冰碴渐渐融化。清凌凌河水，挣脱束缚，绕过河中间鹅卵石跳跃着向下流去。丫秀蹲在光滑的鹅卵石上，手拿衣槌用力捶洗着衣服，衣槌碰撞鹅卵石发出“啪啪”的响声。“唉。”她叹口气，对蹲在另外几块鹅卵石洗衣的妇女说：“这分责任田我们是不怕，家里有男人，你们说莲子嫂怎办啊？长大的女儿嫁人了，还没长大的高中、初中、小学地读着书，她一个人这么大年纪了，怎耕种几个人的田呢？”“是呀，莲婶怎种田啊？”“是呀，是呀，莲婶她怎耕种呢？”大家附和着。

“你们在说我什么？”莲子右手挽着一水桶衣服，左手拿着洗衣槌微笑着，站在河堤上问。

“莲子嫂，也来洗衣服了啊！”丫秀提起漂洗在河水里最后一条裤子拧着道：“我洗完了，莲子嫂到这块石头上来洗，我走了。”说着把拧干的裤子放进身旁的水桶里，挎起桶，抬腿迈上河堤，搓着红肿的手放到嘴边上吹吹：“这天气还是蛮冷的，莲子嫂，你洗，我走了哈。”

“丫秀，刚才你们说我什么？”莲子微笑着拦住她问。“没说什么，就是说分责任田的事。”“责任田？什么责任田？”莲子感到突然。“这几天这些男人都在说怎样分责任田，牛牯这几天夜里尽在我耳边絮絮叨叨说这事，说是北方一个叫什么岗村的分责任田后，大家都有饱饭吃。”“责任田，责任田，责任田。”莲子看着丫秀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

“就是单干，就是像以前一样单干。”“单干。”莲子心头突地一紧，呆住了。“莲子嫂，我走了哈，你洗衣裳。”莲子呆呆站着，没有听到丫秀说话。

“莲婶，我们也走了，你洗吧。”几个年轻的妇女挎起水桶迈上河堤，从她眼前经过打着招呼。

“哦，你们都洗完了啊。”莲子回过神来。她跨上鹅卵石，把水桶里的脏衣裳倒出，拿起一件黑色旧灯芯绒衣裳，心不在焉地捶打着，心里却在不解地自问：“怎么会单干呢？怎么会单干呢？”河水溅湿了她穿着的解放鞋，一阵哆嗦，只感到从外冷到胸口。没有心思再洗衣裳，她三把两把拧干衣裳挎起水桶朝金生家走去，她要找金生问个明白，“怎么会分责任田？怎么会单干呢？”

“莲婶，洗衣裳来啊，怎么不提回家里晾了再来，有什么急事吗？”金生提着一桶猪食正要走出门槛，碰上走进门槛的莲子招呼道。

“是啊，还没洗完，刚才在河坝里听你丫秀婶讲的话，我都没有心思洗，金生，我来就是想问你，是不是要分田单干啊。”

金生放下手提着的猪食，看着莲子恐慌的脸色，沉吟了好一会儿，硬硬心肠：“是，是要分责任田。几十年了，不管我怎样努力，大家总是吃不饱饭。现在有个榜样，我们也学学他们，北方安徽有个叫小岗村的，原来是最穷的生产队，每到农闲，家家户户都有人出去讨饭。没有办法，他们多年前尝试着偷偷把田分开来耕种，没想到由原来最穷的生产队变成了最富的生产队。所以我们也想学他们，分开试试，这也符合上面的精神。这几天队委正在讨论怎样分田，一致觉得抓阄 的方法最公平。开春了，过几天，田就要分下去，大家好做春耕的准备。”

金生不停地说着，他要把为什么分田的原因讲明白，但这时莲子没有再听他讲下去，挎着洗衣桶转身走了。她听明白了，这分田是一定的了，一定的了，再恐慌再害怕也无济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