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子从杯子里舀起一小勺黑色，并有些微黄的中药水轻轻吹，热气悠悠往上升腾，然后散开，病房里弥漫着甘苦的中药味。她用嘴唇试了试温度，送到明森嘴角喂了下去。

“明森，陈医生说你的不是肺癌，是‘肾水上肺’，这病不难治吧。”明森点点头：“嗯”

空了的药杯放在床头柜上，散发着淡淡的草药味。莲子坐在凳子上双手握着靠在病床上的明森右手摩挲着：“明森，陈医生说你的不是肺癌，是‘肾水上肺’。不是癌就不会治不好，对吧。陈医生医术高明，一定能治好你的病的。明森，我们一定会好起来的。”

明森微微闭了闭眼晴，其实他心里非常清楚，那天许正浩在楼下和陈医生谈完话上楼，他凝重的眼晴告诉自己，即使不是癌症，自己也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他挪了挪身子想告诉妻子：“这都是我们的一厢情愿，自己已时日不多，她要做好……”待他看到莲子既憔悴，又充满希望的眼晴和些微的笑意。他停住了，停住了张口要说的话。

是啊，莲子这几个月承受的痛苦太多太多，不知流了多少泪。现在的她，以为看到了希望，以为不是癌就一定能治好，多高兴啊！就让她高兴吧，他明白，以后的日子里，她脸上很难再有笑容，自己应该陪她笑才对。而自己，在这世上更是没有，没有再笑的时间了，两人就尽情地最后笑一次，最后高兴一次吧。虽然这对莲子是一个多么大的谎言，甚至近乎于残酷，但他不管这么多了，今天要和妻子在这世上最后地、高兴地笑一次。

想到这，他挣开妻子握着自己摩挲的手，转而握着她的手笑着问：“莲子，你来滨海时，生产队里的农作物长势都还好吧？”“呵呵呵，一般，明森，你现在怎么想起家里的农作物了？”“嗯，我在想啊，等我病好出院就请探亲假，回家好好休息休息。以后的探亲假啊，我一定要休完了才回厂里。假期间我要好好看看屋场的山山水水，我们俩再去山岭砍柴。山岭上，我砍柴，你捆扎；猪圈里，你唤猪吃食，我把猪食倒猪槽；鸡窝旁，你‘咯咯咯’唤鸡吃食谷粒，我端着簸箕往鸡群里撒谷粒；收获番薯时，我用锄头在前面挖，你在后面用篾箩捡；开满蚕豆花的田里，我们并行锄草；我要再摘几朵紫白相间，更好看的蚕豆花插在你头发上，不让你拿下来了；金黄色稻田里，你弯腰割稻，我谷斗旁拚谷粒……”

明森抑制身心痛苦，滔滔不绝地，急速地笑说着，他很怕一停下来就再也骗不下去了。莲子吟吟笑着听，就像当年在虔江军校操场上一样，她此刻憧憬着：“那时明森说：‘以后的生活有公路、有电灯、有电活。’现在公路、电灯、电话就真的有了。现在明森说‘等他病好了，就休探亲假’。那么他的病就一定会好，陈医生一定能治好他的病，他是不会说假话的人。”

她吟吟笑着迎着丈夫的笑脸憧憬着，劝说道：“明森，我们病好了，出院回到家，还是要休息一段时间才能去山岭砍柴的，砍柴要很大的体力。喂鸡、喂鸭和喂猪这些体力小的事我们可以做，到时你‘噢啰啰，噢啰啰’唤猪吃食，我提猪食桶倒进猪槽；你‘咯咯咯，咯咯咯’唤鸡吃食，我端簸箕给鸡撒谷粒；家里的自留地里栽了几行番薯，收获时我在前面挖，你提蔑箩在后面捡，因为你刚出院身体虚，手提猪食桶和手拿锄头都还没有力气，这可以吗？”

“可以，听你的。”明森看着纯粹，善良的妻子。鼻子发酸，心里一阵阵地揪痛，他强抑制悲痛，手指哆哆嗦嗦滑过妻子的脸庞，然后轻抚摸上她回乡后，又梳起的发髻，继续笑着说：“我病好了，我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再给你剪个‘二妹子’头。我们唱‘九九艳阳天，唱十八岁的哥哥惦记着小英莲’”他指指自己胸口，又指指妻子：“也就是明森惦记着莲子，唱‘东风吹得风车转’，唱‘三年两载不回还’，唱‘蚕豆花儿香’，但不唱‘麦苗鲜’，唱‘我们的蚕豆花儿香，禾苗鲜’，唱我们的蚕豆花香禾苗鲜，禾苗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