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后。傍晚，当莲子再次提着倒扣着的饭盒和药杯出现在病房门口时，白色床单罩住了明森全身。她顿时感到万箭穿心，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向她袭来，黑洞里无数怪物张牙舞爪要吞噬她，她“嗷”地大叫一声，仰面倒了下去，后脑勺重重磕在水泥地上，汤和中药水洒了一地。

胸口撕裂般疼痛，渐渐醒过来的她感到了自己手臂部挂着吊针，朦胧中看到了许正浩弯腰看着她关切的目光，和周围黑压压的人群，听到了在一群女人的哽咽声中，宝珍尖利的啼哭声。她知道，这是大家抱宝珍来向她爸爸告别。明森走了，对她而言，天塌了，地陷了。

“明森啊！你……”她用尽全身力气大喊。想喊回，喊回此时走得并不远的丈夫，喊回到她身边。但一声还没喊完，不争气地又昏厥过去。

追悼会场，刘颜彩和李露霞扶着莲子坐在正前位，一块红布包着明森的骨灰盒放在前面的桌上。许正浩站在骨灰前用低沉的声音读着他亲自写的悼词。

全厂工人同志们，莲子同志：

今天在这里开会，悼念我们的厂长周明森同志，每个人的心情都是沉重的。周明森同志生于1922年，在家乡读完小学和初中后，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当地有名的省赣中。在这座当地有名的学府里，接触到马克思列宁主义和新民主主义。立志要成为一个无私的革命者。

他1949年入伍参加革命，在剿匪斗争中屡立战功。转业地方后，在教育战线上开创了优质教学先河。在工业战线中他冲锋在前，不畏困难，身先士卒。带领我们跨越一道又一道障碍，把这块杂草丛生的地方建设成我们心爱的美丽工厂，生产着我们国防和地方都需要的产品。

周明森同志爱祖国、爱人民、爱同志、爱家乡、爱亲人、爱学习。他工作态度严谨认真，工作作风雷厉风行；对待同志春天般温暖，如春风化雨，关怀备至；对待亲人温柔体贴，呵护有加。我们要学习他优良的品质，完成他未完成的事业，化悲痛为力量，把我们厂建设得更好，为祖国，为人民做出更大贡献……。

追悼会后，许正浩陪着莲子在各个车间观看。看到了丈夫竭力为之建设的工厂，从他写回家里的信中和探亲时的话语里，可以看出丈夫是多么热爱建设中的工厂，和与他一起努力奋斗的工人们。现在，工厂建好了，丈夫却走了，却离开了。离开了他为之洒下辛勤汗水，已初见成果的工厂。离开了曾经与他一起日夜奋斗的同志们。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来到丈夫的工厂里。未曾想到，却是为丈夫的追悼会而来……

蒸煮车间，工人戴着口罩正往蒸煮搅拌罐投料，粉尘中他们向莲子点头致意。发酵车间，高大的发酵罐前，一年轻女孩拿着手电，照射着发酵罐玻璃观察窗，记录，观察着里面的发酵情况。蒸馏车间，玻璃管里面涌动着透亮液体，似一朵朵浪花。

锅炉，这工厂的心脏。陈根树带着一个比他更年轻的工人正往炉膛内撒煤，他们两腿岔开，比肩略宽，弓腰挥臂，用腰力和臂力铲煤送锹。一锹十多斤，抛物线散落，均匀地铺满炉膛，工装沾着煤灰和汗渍。炉膛里旺旺的火苗，映着他们年轻的脸蛋，这烧锅炉的基本功他们掌握得炉火纯青。

看到许正浩陪着莲子向车间走来，他们停下手中活，扶锹向她行注目礼。莲子摸摸烧得旺旺锅炉的一角，看到锅炉上面还有个平台，她攀着扶梯拾级而上，许正浩紧跟几步。“老许，这就是老周在广州过年提回的锅炉？”“是的，莲子同志，为它，老周可费了不少心血，花了不少力气。”想着明森信里多次所讲的锅炉就是它，莲子抚摸着，不禁又悲从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