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露霜从来没见过有人这么奢侈地放烟花，真如那句火树银花不夜天，在短短的一瞬间之内把上百枚烟花投入了天空，毫不吝惜地一次又一次绽放，把夜空变成了流星之夜的舞台。

方雨年在肖露霜正抬头看天的时候，悄悄看着她的侧脸，学院里有老师管着，没办法这么大阵仗，他们的距离也很远，但是现在刚刚好，他也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脸。

肖露霜的侧脸在烟花的照耀下流淌着淡淡的光，烟花照亮了她的脸，她的眸，方雨年不自觉地笑了，不自觉地伸出手想要抚上她柔嫩雪白的脸颊，却在半空戛然而止。

“真美啊！”肖露霜轻声说，她侧过脸看着方雨年，少年恰好在此刻扭过头去，她感觉到素来古井无波的内心，竟然出现了一丝涟漪。

有那么几个瞬间，她想就这么跟他浪迹天涯，放下一切。

沉寂了片刻后，爆竹烟火也逐渐暗淡下去，安静一会，忽然一枚巨大的烟火“嗖——”地升上天空，一刹那仿佛要变成白天一样。

“砰！”

随着烟火炸开，整个天空被渲染的五颜六色，这长达一刻钟的巨型烟火之夜，是肖露霜有史以来见过最为精彩和美丽的。

但烟花易逝，相聚时难别亦难。

“这么巧啊，我们今天出来玩，就刚好有人在这放焰火。”肖露霜一双杏眼看着方雨年，“这得好多钱吧。”

方雨年正在酝酿如何回应肖露霜的感激之情，可这丫居然觉得是别人放的？这里荒郊野岭的，怎么会有人选择在这放焰火啊喂！

方雨年扯了扯嘴角道，“对啊，我向来运气很好。”

“夜色微凉，回去吧。”方雨年双手负于身后，一边观察着肖露霜的脸色，轻声问道，“今天开心嘛？”

“嗯……挺开心的。”肖露霜微微颔首，生平第一次感觉到和方雨年单独相处，有些小开心，可方雨年却一副小忧郁地模样，不禁问道，“你不开心？”

她浅浅微笑的时候，那冰山美人般不可亲近的疏离之感，一下子在如花笑靥笑容殆尽，黛眉之下，那双眼睛潋滟如春泉，里面映着绚烂的流光。

“我当然开心啦，我巴不得天天这么玩。”方雨年抿抿嘴，语调轻得像半山暮霭，“可惜……”

“可惜什么？我以后若有空，自然还会陪你出来玩的。”肖露霜对今天的方雨年很费解，“你今天怎么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肖露霜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他还不知道方雨年的来历，从书院到这里都有好些日子了，也不知道他家里人担不担心。

肖露霜接着问他：“为何待我这么好？”

方雨年并没有肖露霜预料的那般嬉皮笑脸，只是答道：“主要是我无聊呗。”

肖露霜点点头，方雨年抿着嘴看着她乐了小半晌，说：“我想要把你留在人间，会不会有点自私？”

正在肖露霜犯傻，不明所以之际，方雨年伸手在肖露霜的脸上轻轻掐了一把，耳畔传来少年极为清朗的声音：“说你是仙女呢。”

肖露霜这才反应过来，却也蹙眉微怒，今天的方雨年果然不太正常，“说话你捏我干嘛。”

方雨年眉眼一弯：“嘿嘿，看你犯傻的样子这么可爱，忍不住就想捏捏。”

方雨年用力掩下微扬的唇角，却是掩不住的，肖露霜也是第一次和男生有如此亲密之举，抿了抿嘴没讲话，也没有动怒。

方雨年神色又有了变换，轻声道，“不该如此，你该恨我的。”

肖露霜更加不解，问：“什么？”

方雨年顿了半晌却不肯继续说，背过身去，从袖中取出一只萧，，说：“不如我吹萧给你听。”

箫声悠悠，汇入这暮霭之中，只想时间停留在这一刻。

不得不说，方雨年在声乐上的造诣还是挺高的，平时吊儿郎当，认真起来还挺酷。

方雨年正觉得肖露霜的沉默是沉浸在他的音乐世界之中，却听得肖露霜忽然开口问道，“对了，你爹娘，不担心你吗？”

“啊？”

合着刚才你在思索些啥呀霜霜？

箫声骤然停下，这极美的意境就被她打破，方雨年皱起眉头，还在纠结要不要说出自己的身份，要是说出来让肖露霜有压力怎么办，都还不确定感情，就算说出了身份又能如何，她会不会以为自己要用身份压她？会不会觉得纨绔子弟都一个样从而对我印象不好？

“那啥，基本都放养我了，好男儿志在四方嘛。”方雨年搜肠刮肚才找出这么一句解释的话来，“我爹娘很支持我闯江湖的。”

想到之前的方雨年还是那样叽叽喳喳的话痨，今天却这般开心一阵伤感一阵的，肖露霜总感觉有事瞒着她。

“回家吧。”方雨年撑起一片笑容，和来时不同，方雨年和肖露霜肩并肩走到昭山脚下，却见的来时骑的马只剩下一匹了。

方雨年假装出一副惊讶的模样，“诶，我的马被人偷了。”

肖露霜白了一眼方雨年，“你没栓马，自然跑了。”

方雨年摸摸脑袋嘿嘿一笑，“那你总舍不得我走路吧？”

肖露霜解开缰绳翻身上马，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朝着方雨年伸过去，“上来。”

方雨年此刻的干涸已久心犹如天降甘霖一般，第一次，肖露霜主动向他伸出了手。

不过可惜，有点晚了。

方雨年愣了愣，旋即一手搭着肖露霜的手翻身上马，坐在肖露霜的后方，一股清香袭来，方雨年有些陶醉，轻声道，“回家。”

两人一马，从昭州一路向西，穿过城镇门口，走着来时的路，直到太阳西沉，霞光消失不见，一直走到星辰微亮。

路上谁也没说话，一来是肖露霜本就寡言少语，二来是肖露霜感觉有些乏累了，再加上方雨年也破天荒地沉默，只感觉这路程好远。

直到肖府的牌匾逐渐出现在眼前，方雨年才逐渐回过神来，他才知道肖然对他说的，说那么多话的人，其实最怕寂寞，可这一路走来，明明肖露霜就在他的身边，他却依旧感觉那么遥远。

他开始决定放弃，他保护不了肖露霜，在她最需要保护的那一刻，他只能在旁边急得跳脚放狠话罢了，他可以许她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也可招来满城英豪为她护航，若是一般女子，说什么他都不会放手。

可她是肖露霜，从她来到昭州见到肖然的那一刻起，方雨年就知道了肖露霜的情感，她真心对待的人不少，也只对认真对她的人流露最真实的情感。

武试前一晚，方雨年送给肖然那无数人艳羡追求的轻功秘籍《鱼龙潜跃》，有送给肖然他贴身的宝剑，并不仅仅是与肖然关系好，而是希望肖然能够好好保护她。

但这些都不是方雨年放弃的原因，而是他说服自己的理由。

真正的原因，就在昨天，他知道了肖然百般阻挠的原因，冲破了他的心里底线，这是他最后的决定。

一个前朝的公主，和当朝的太子，拥有的是爱情，还是仇恨？

“吁。”

肖露霜停下马，方雨年还愣愣的，肖露霜唤他，他才回过神来，瞪肖露霜下了马，方雨年才从马上下来。

“怎么了？”肖露霜好奇地问道，“这么心不在焉。”

方雨年对上肖露霜的目光，依旧是当初那般的美丽而纯粹，“我，我去把马带回马厩。”

肖露霜挑眉，“交给府里下人就好啦。”

“诶，毕竟是咱俩一起骑过的马嘛，我当然得好好对它啦。”方雨年脸上含笑，“要不咱俩一起去？”

肖露霜嫌弃地看了一眼方雨年，打了个呵欠便朝着府内走去，“不了，这么晚了，回去休息了。”

方雨年乐呵道，“霜霜晚安噢。”

肖露霜地脚步稍微停顿，不自觉地颔首，她感觉脸上有些发烫，和方雨年相处这么多年来，两人单独相处的次数很多，可从未像今天这般尽兴地玩耍。

“明天见。”

前方传来了一声细细的声音夹杂在风中，方雨年却听得清清楚楚，本以为自己会兴高采烈地黏上去说一些不害臊的话，喊着霜霜，就像之前一样，可是此刻的他却再也没有那点心情，感觉到脸上有两条细细的泪痕。

方雨年没有回答，静静地看着肖露霜的背影，那是世间最美的景色。

肖露霜在说完那句话后就急忙小跑进去了，并没有注意到方雨年的动向，以前也是，方雨年总是忽然就出现在自己的身边。

这倒是十分难得，若是当时在柏御书院的老师和同窗看到了，势必要大吃一惊，认为这是在梦里，要一个冰霜佳人表现出这等娇羞少女才会有的举止，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方雨年牵着马，等肖露霜的身影消失在了肖府大门后，只是牵着那匹马慢慢往前走，迎着满天星辰，沿着出城的方向走去。

“再见啦，师姐。”

少年轻声嘀咕着，由清风拭去脸上泪水，任星光照亮他脸上的苦笑，此刻他才明白肖然的话，他后悔了，他确实后悔知道了，他再也不能死皮赖脸地待在肖露霜的身边了。

“再见了，霜霜。”

若有幸，也只能是同一时刻，看着天上那同一轮的明月了。

清晨，肖露霜早早起了，打算叫上方雨年一同去公主府看看肖然恢复的如何，刚打开方雨年居住过的客房，却不见人影。

被子，衣服，仍然整整齐齐地放在屋内，肖露霜连忙抓住路过的婢女的手，问道，“方雨年呢？”

那婢女摇摇头，“昨晚就没见到这位客人回来。”

肖露霜松开了手，望着这空荡荡的屋子，有些沉默。

昨晚，就没回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