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昭，晨曦时分,江河流水轻轻流淌。

程季抬眼入目间，一番天地都被这淡淡的阳光所笼罩，仰起头看着这河山，心中有些惆怅，于是下了山，山下是一片湖泊，

躺在轻舟之上,此船无桨，小舟任凭江风飘流，嘴中轻轻吟着“春山暖日和风，杨柳秋千院中。仰观势转雄，壮哉造化功，今小桥流水飞红。”

程季对面坐着一个人，正煮茶，慢慢沏满一杯，端到程季那边，轻声道，“昭山上的清泉，沏的南越的云雾茶。”

“你的心境倒是宽阔。”程季直起身子，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程季见尽青山绿崖，鲜花如锦,这些年来遇到不少的人与事，回首往事，只是轻轻一叹。在柏州这些年，虽然衣食无忧，可见得肖露霜每日为复仇所扰，内心也不由得有些郁结。

“朕的江山宽阔，朕自然心境阔远。”昭帝轻笑一声，“这亡国后的君主，当的如何？”

“拜你所赐，还算不错。”程季仰起头看着天空，“这么多年了，我该做点什么了。”

“回去送死么？”昭帝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凡君王之命，必以逆臣之血而终。”程季轻轻抚额，“我失去了江山，我不能再失去血脉。”

昭帝神态自若，却不怒自威，语气中带着丝丝严厉，可说出来的话却如轻描淡写一般，“在柏州安度一生，衣食无忧，不好么？”

“我觉得不错，可惜此恨不关风月，乃为心恨，可惜这不是我的恨。”程季虽然样貌被毁，可从言行举止之中透露出一种大气和成王的气场，他是无所谓，可是肖露霜从未放下。

她只知道自己的家被大火烧穿，冲天风火，牢牢地刻在她的回忆之中，她度过了五年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日子，那里是皇宫，她记得很清楚。

肖露霜并不知道程季的真实身份，在肖卿救出他们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她那个死死护住她的父亲，在肖府中成长，有了新的家。

昭帝一手撑着下颚靠在船舷上，“若不是我命肖卿救你，怕是你早就死于张无休剑下了。”

程季拿起方才的茶杯，舀起一杯江水，笑问道，“此为何物？”

昭帝斜眼看他，悠扬之声盈盈悦耳，自信中带着狡黠。“此为春水。”

程季傲然而睨，扬眉柔声轻语道，“此为佳酿。”

昭帝内心明了，却还是忍不住问道，“既为佳酿，为何不饮？”

程季望向远方，“在西夏，从来只有朕，有赐酒的权利。”

昭帝缓缓闭上眼，听这周围风声，树叶声，还有这大片江山的声音。

“何时出发？”昭帝有意无意地问道。

“也许不去了……也许明天。”

“人生看得几清明？槛外长江空自流。”程季轻吟诗句，雁阵惊寒，只觉得这此寒潭清冽。

“回去赴死，倒也不失为君王风范。”昭帝轻哼一声，便觉困意袭来，就着这满山芳草芳华，渐渐睡去。

“你我同舟，周围一个侍卫也没有，我要杀你易如反掌，再以北昭之力收复西夏，会更省事。”程季忽地说道。

昭帝微微抬起眼眸，“哦？谁说一个侍卫也没有？”说完又缓缓闭眼，呼吸声悠长而从容，不见一丝一毫的紧张和胆怯。

“性情中人。”程季一伸懒腰，向后倒去。

南轩，晨曦微光也照着湖面。

清风吹着湖面，小船摇摇晃晃，安清涵甚至有些困了，她望着远处岸上三五成群的人们，估摸着应该没有人能注意到她，那不如就在这船上小憩一会儿好了。

这一日是春日宴，是她成为太子妃前一天，这一天举办的宴会，是为了她和太子赵永成婚举办的，可来的，只有她一人，太子现在又跑到陛下那里去理论，这几日来，都是如此。

安清涵将双脚挂在船边，赤脚晃着，一边轻轻踢着水花，一边摘了一片荷叶覆在脸上。还好微风点点，没将荷叶吹走，此时的季节，阳光正好，正是舒服的时光。

碧水蓝天之间，一叶轻舟泛在芦苇湖荡中，安清涵是被赐婚的，是为了让太子赵永忘记远在北昭的苏小瑶而联姻的，她知道这场婚姻本无爱情可言，可是身在宫中，身不由己，她本是普通的大家闺秀，王爷女儿，却无奈因年龄刚好到了出嫁，样貌也高人一等的美，因此被选中，成了太子妃。

好吧，既来之则安之，安清涵脚丫子晃荡着，有一种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美。凡尘俗事皆远去，只有芦苇与湖水、清风的低声细语。

岸上的人三五成群欢乐，也有几个匆忙的身影在寻找明日的太子妃，这春日宴的主角儿安清涵，竟然无声无息消失了。

南轩宫殿内。

“朕知道。”轩皇见到赵永仍旧无功而返，立刻理解，缓声道，“毕竟过了很多年，你不可能和以前一样喜欢她。可其实……”

“没有其实。”赵永打断他，“我还是喜欢她，只不过现在不会见面罢了。”

轩皇忍着性子，不怒自威，正要说话，却看见赵永就像一个普通的为情所困的男子，在说着心中困苦已久的事，继续道：“你们都不知道，那样的黑夜，她当时的莞尔一笑，给我无穷的生机。”

“你别忘了，南轩一战，兵败如山倒，要是真的剑狂张无休出山，我们南轩如何能够承担？况且你又在斌试大会不敌肖然，已经证明了肖然配得上苏小瑶。现在既然你犯了错，那么就要接受惩罚，安清涵是朕为你挑选的妃子，从今日起，忘记苏小瑶，好好照顾安清涵，她可是宰相的女儿，日后对你……”

“又是这套。”赵永无奈道，看着轩皇，“父皇，儿臣知道了，你说如此，便是如此，反正我心死了，我会老老实实做一个太子，等您退位，我再杀回北昭。”

说话如此大胆，轩皇深吸一口气：“要不是你是朕唯一的儿子，你已经死了千百回！要是赵远还在，朕无论如何也不会选你当太子！”

赵永低下头，苦笑道：“儿臣知错。”

“朕答应你，等朕退位，只要能保住南轩不倒，你爱如何便如何，但是眼下只有一件事。”轩皇也是心软，他这个儿子他最清楚不过，为情所困，否则何至于此。

“好好当你的太子，还有照顾好你的太子妃！”

当这句话落下的时候，赵永无力地跪下，喊了一句“遵旨”后，身心俱疲地退了下去，他看着远处的湖上似乎有一个小影子，像极了苏小瑶当年来的时候游湖的画面。

“先放下。”赵永告诉自己，双手负于腰后，大步走向春日宴。

他要扮演好太子，也要照顾好太子妃。

一直到自己登基那天。

安清涵感觉到周围有些热了起来，想必是要到了中午，太阳洒在了她的身上，想着四周无人，便把外纱脱了下来枕在了脑后，慢悠悠的随着船随波逐流。

赵永如何心情她管不得，赵永如何看她如何待她，她也不想在乎，幸而今日春日宴，她从小院里走了出来,，到这太子府上的清风湖上转了一番，心情立刻舒展了不少。

对于这种情况，不管是讨好还是解释说自己也是无可奈何，太子殿下您要拎的清，臣女绝对是无辜的啊，感觉都没有用，安清涵也无需让所有人喜欢自己，她能获得此刻的宁静就可以了，这才是最不可多得的。

现在清风拂柳，又甩开了婢女小春，别提有多自在啦。

安清涵在清风湖中飘荡了一会儿，芦苇荡中除了她，便是水中游鱼和几只浮在水面上的野鸭。双脚荡着湖水，任意东西，一边小声哼着歌谣，这画面，宛若人间绝景。

“太子妃呢。”赵永回到了府上，看着府上三五成群，三三两两，便是有些心烦，又听闻太子妃不见，想着也是有点脾气，索性不理，离开这繁杂之地，往清风湖走去。

刚到了湖边，真就有一只小船飘飘荡漾，上面一个人影躺在上边，双脚踩着水，悠闲自在地模样让赵永不由得心神一荡，想来很久没有见过这般画面，眼角一瞥，看到了脚边的小船，便是划着船慢慢靠近。

在这良辰美景，得找点乐子。

安清涵正想着戏本里的情节，想着宫中如何争宠，自己犹如如何委屈，一时间便来了兴趣，荷叶挡着她的脸，她闭着眼，幻想着一出深宫大戏。

当赵永的船慢慢靠近的时候，正要说话，却被安清涵的声音抢了先。

“太子殿下，臣女当真真是无辜的。”

赵永听到这里不由得眉头一挑，还不知道她这般姿势要如何知道自己来了的时候，忽然又听她继续说。

“本是姑娘家，身不由己，太子殿下就算对臣女有一百个不满，也请不要将臣女赶出府去，春儿，你不要拉我，让我说个痛快，”说着安清涵一边还摆出了拉扯的动作。

“我说太子殿下，你被迫娶亲，我也被迫嫁你，凭什么就是你委屈，我就不委屈了。”本是清冷的声音，此刻安清涵忽然变了一个娇滴滴的声音，接着说道，“太子妃您别说啦，赶紧跟太子殿下道个歉……”

声音又变清冷，反倒多了几分不甘，“别拉我，春儿，我就是要告诉这个太子殿下，凭什么都是被迫的，我还要忍着！太子殿下，您喜欢苏小瑶我没意见，但是你无能，没办法将她带回南轩，怎么还要我来安抚你。”

声音再变轻柔：“太子妃别说啦，太子脸上都青啦！”

说到这里，安清涵偷笑了一声，活像个从厨房偷了油吃的小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