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彩梦寻死。

其实细细思来也不算意外。

百安门人多势众，呼啦啦在门里围了三层，外人只能在门外观望。

宋飞鹞坐在不远花台边，继续看她的闲书。

沈兰霜在她身旁长吁短叹：“宋姐姐，要不我们也进去安慰她一下……”

宋飞鹞淡定道：“我们进去作什么，安慰她？现在天大的安慰她也听不进去，除非梁掌门同意她终生不嫁，为那个早逝的情郎守活寡。”

沈兰霜一听便不乐意了：“那也不行啊！莫名其妙为个男人守活寡岂不是耽误一生幸福？”

宋飞鹞翻了一页：“天底下不想嫁人的女子一抓一大把，你不也一样吗？”

“那是两码事，我是自己不想嫁人，她是为个男的！多傻呀！”

“对她而言，可不单单是个男的，”宋飞鹞挑了挑眉，目光终于从闲书转向她，“这世间男女，痴者众。梁姑娘陷进去了，至少对她现在而言，那位恋人高于一切……”

“这样吗？”

宋飞鹞接着道：“不过嘛，这样的爱情往往爱着爱着就被时间冲淡了。如果说，让他们两个一起生活，过不了多久反倒可能矛盾重重；而把他们强行分开，却有可能数十年的时光里，他们的记忆深处只留有对方的美好。梁姑娘目前是劝不了的，因为她的爱人死了，死在他们最深爱的时光里。而对人来说，失去的东西最可贵。生与死的距离足够远，远到她可以这辈子念念不忘。”

“既然如此，该怎么办呢？”

“要她自己想开。虽然很难，但其实真要想开只需一瞬……”

沈兰霜便将两手托着下巴：“唉，宋姐姐，你看起来挺有经验的样子，你以前是有爱过谁吗？”

“有啊，”宋飞鹞竖起一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男女都有，多不胜数。”

“啊？！”沈兰霜断想不到宋飞鹞竟是个男女通吃之人，她在她心目中的伟大形象瞬间崩塌了！

联想到柳怀音说，她还上青楼……

“情圣啊！”沈兰霜悻悻地，学宋飞鹞的腔调，向宋飞鹞竖起大拇指。

此时，来枢墨白陪着郎中走出屋子，他们身后一帮子梁家人，每个人的面上都充满关切。

郎中语重心长向梁掌门嘱咐：“这位姑娘醒虽是醒了，暂时也无大碍，但是心病还需心药医，她这个样子是不行的……你们得多劝劝她。”

“好……好……”梁掌门满口答应，但就在枢墨白送郎中离开客栈之时，他咬牙切齿，满心的恨与无奈终于宣泄了出来。

“杨兄，对不住……我这个女儿！我……”

他跺脚，叹气，好似丢了天大的面子，反倒让杨回向他安慰。

“算了，孩子的命要紧，她若实在不愿意，便罢了。”杨回道。

于是，梁掌门又是一番捶胸顿足：“我实在是对不起高足……”

他在那头恨铁不成钢，这头，梁公子寻到了沈兰霜眼前。

“沈姑娘……”

他说着，毫不掩饰自己色迷迷的目光，这引得沈兰霜一阵反胃。

“见过梁公子……”但她还是维持礼数。

“宋女侠。”梁公子这才与宋飞鹞施礼，但肉眼可见动作敷衍多了。

宋飞鹞点点头，抬起一手：“免礼。”

真如皇帝见下臣——沈兰霜心中暗爽，不过可惜梁公子没发现不妥。

“唉，被二位看笑话了。”他的心思还在他妹妹身上。

宋飞鹞纠正：“笑话算不上，人命关天。”

梁公子还是没品出话中的意味，他的目光只在沈兰霜身上，小心解释：“是……唉，其实舍妹从小被父亲宠坏了，所以才这般无法无天……”

“哦。”沈兰霜撇开头，不想搭理。

然而梁公子毫无自知之明，仍继续对她搭讪：“若她能有沈姑娘一半的大方得体，我们家也就知足了。”

然而就在半年前，梁家正是与面前这位大方得体的沈姑娘解除了婚约。

于是宋飞鹞笑道：“瞧这话说的，把自家妹子说得那么不堪，对你梁家有什么好处？”

“我……”

梁公子接不上了，适逢不远处他父亲喊了声：“子周，过来，跟你杨伯伯打个招呼。”

他便只得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待他离开，沈兰霜不由乐道：“宋姐姐你把他噎住了。”

宋飞鹞继续看书：“我牛逼啊，所以我能把他噎住了。你现在也牛逼，你也能把他噎住。”

“我不想噎住他，我只想离那些臭男人远一点，”她心底恼火，气不打一出来，“这天下男子，怎么皆是些好色下流的无耻之徒呢？”

“嗯，说得对，”宋飞鹞应了声，突然转问，“你觉得你伯父和顾大师如何？”

“他们……”沈兰霜一僵，“他们与别个不同的！”

“但他们到底是男的。”

于是沈兰霜仔细想了想：“那便不说‘天下男子’了。是‘天下大多数男子’，都好色无耻。”

“沈姑娘，我要告诉你两件事。”宋飞鹞终于合上了她的闲书，“我的几个老师，全是男的。”

“……”

“我在北越时还曾有过很多兄弟，他们中，有的是杀人犯，有的是通女干犯……他们中的大多数，在你看来都鄙俗不堪。但在关键时刻，他们为了大义死而无悔。”

她把书塞回衣襟里，神情肃穆，那么一瞬间，她好像在回忆，而那回忆似乎并没那么美好，甚至沉重不堪。

“人性是很复杂的，对一个人的评断不能只见于他是不是好色。世间很多事，本没有那么清浊分明……”最后她闭上眼，“我知道你对世间许多男子有所不满，但天下世情何止一个男女之别。一个优秀的人，应当有更广阔的眼界，不然可会不可爱哦。”

“咦？”沈兰霜蓦然发现她是在说自己，当下脸一红，“我……知道了……”

那头梁家杨家退去，前来关心的各路前辈也纷纷散了。

宋飞鹞便提醒：“他们都走了，你想去看一下梁姑娘，便去看吧。”

“好！”

沈兰霜便急急地进了那屋子里。宋飞鹞坐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重将怀中的书本掏出。书本标题，依旧令人无语，但是那内中的文字，却有所改变。

那一页页末显出一列字：“……沈兰霜应了一声，便前去探望梁采梦……”

“哎呀，”宋飞鹞合上书本，“那么，接下来的道路，看你自己如何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