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斯若走过了几条街，到了一个无人的胡同里，背后的人依然不远不近地跟着，他终于忍无可忍地转过身，“你有完没完？”

那个女孩不紧不慢地走进，一步一步，整齐得有些诡异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胡同里回想，她仰起脸，噙着泪珠，眼角一片殷红，“我只是喜欢斯若同学罢了，斯若同学何必对我这么冷漠。”

“我不喜欢你，你可以走了。”秦斯若双臂环抱，冷冷道。

“可是我喜欢你！我一直喜欢你！”林云微突然激动地大喊起来。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林云微一怔，然后喃喃道：“是啊，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她神情冷静下来，抬手擦去眼角的泪珠，语气幽幽的，“你知道吗，这里，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呢，我被人欺负，你像天神一样从天而降，救我于黑暗不堪中。”

“我不记得。”

林云微似乎也习惯了他的冷漠，她伸出手似乎想摸一摸他的脸，却被他躲了过去，她自嘲一笑，然后问：“这么讨厌我吗？为什么呢，明明你之前救过我，明明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明明……”

秦斯若对她的靠近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你的脸。”

“什么？”

秦斯若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你的脸，太难看了。”

那张根本不属于她的脸，太难看了。

林云微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种答案，她的脸顿时青白相间，她咬了咬牙，“是因为虞簌吗？”

秦斯若愣了一下，“跟她有什么关系，你有完没完，我说了，因为你太难看了，我不喜欢你，行了吗？可以滚了吗？”

他的耐心快被她耗尽了，他实在不能保证她再纠缠下去他不会动手。

姐姐说过，不可以随意伤人的。

“你说什么呢！”突然一拳直冲他的脸，秦斯若不防，右脸挨了重重一圈，嘴里有甜腥气漫延开来。

他转过头，看见一个少年现在林云微面前，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柯珵的突然出现让林云微也怔了一下，她赶忙跑上去想看看秦斯若的伤，却被他一手挥开，“别碰我。”

柯珵见状，火气又上来了，“你他妈……”

“柯珵！”林云微回头大喊，眼泪如断线珠子一般滚下，一下子让柯珵呆住了，“我的事不需要你管，你凭什么打他！”

“凭什么，就凭他这么对你！林云微你他妈犯贱啊，他都这么说你了你还护着他！”

“对！我就是犯贱，我就是喜欢他，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林云微眼睛通红地大吼道。

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好像什么曾坚定不移的东西在瞬间支离破碎，少年从没有过这种感觉，心脏被破碎的东西抵着，一抽一抽地痛着，他终究还是骄傲的，抬起头直视着林云微，“好，跟我没关系。我以后不会再管你了，随你的便吧。”

说完他就转身离去，背影孤独而落寞，却倔强地挺得直直的。

走到无人之处时，少年摸了摸自己的脸，一片冰凉。

朦胧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笑容温柔的女孩，她递给他一朵玫瑰，“又见面了，柯珵同学。”

胡同里，林云微因为刚才过于激动的情绪身体微微地颤抖，她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转过头勉强对秦斯若笑了一下，“对不起，我知道了，我以后不会再打扰你了。”

“最好这样。”秦斯若一如既往的冷漠，对于刚才那一场激烈的大戏无动于衷。

林云微见着他脸上不耐烦的神情，闭了下眼睛，风吹着干涸的泪痕，脸颊上一阵刺痛。她睁开眼睛，眼里尽是悲哀又释然的情绪，“那么，最后抱我一下吧，可以吗？”

眼中依稀有剩余的泪光，谁也无法对这样痴情的美丽女孩说不，尤其是，那种温柔而纯粹的眼神，像极了某个人。

秦斯若冰冷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松动，林云微就趁这一瞬间扑了上去揽住他的腰，秦斯若厌恶地想要推开。

脑海中却突然出现一个声音，“阿宁啊，这世间之事，缘起缘落，因果循环，终究有其定理。有些因非你所起，却是你命中的缘分，要由你结束。”

朦朦胧胧地，他好像又看见她一身白纱站在大殿前，眉眼温柔而慈悲，宛如天光普照。

姐姐。

“谢谢你。”他听见林云微的声音，而陷入回忆中的他却没注意到她语调里的诡异。

一阵刺痛从背后传来，冰冷的尖锐物直直地插入他心脏的位置，妖力从身体里飞速流逝，他试图运用妖力，却发现浑身上下几乎被禁锢住了，动弹不得。

“我还当是什么厉害的大人物呢，也不过如此。”怀中的女孩抬起头，眼眶中一片漆黑，她挑起他的下巴，冰凉的指尖摩挲着他的肌肤，“也就那愚蠢的丫头会喜欢你了，不过我很快，就会送你跟她团聚的，她一定会感谢我的吧，呵呵……”

“她会不会感谢你我不知道，我倒是挺感谢你面前这个家伙的。”一个温柔绵软的声音从上方传来，笑容灿烂的女孩冲她挥挥手，“好久不见呢，昙姬，原来是你啊。”

第168章 困兽之爱

昙姬面色一变，她正在用移花锥吸取秦斯若的妖力，此功一旦开展，若是中途停止，连自己的功力都会被移花锥夺取。是她失算了，以为探测过周围就可高枕无忧。如今之计唯有先脱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她手刚一动，却见一道白色光芒从后直直袭向她的心脏，其速度之快让她毫无招架之力，整个人和秦斯若一起撞向墙壁，一时间碎石飞扬。

又五道光剑直直砍向她的四肢和脖颈，明明看起来毫发无伤，她却痛苦地尖叫起来，嘶哑的吼声宛如野兽，她双手卡着脖子在地上打滚，碎石与瓦砾在娇嫩的肌肤上划出一道道血痕，看起来极其恐怖。

过了很久，她终于停了下来，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浑身上下已伤痕累累。

虞簌从墙上一跃而下，路诺带着柯珵也跟着跳了下来。

柯珵从刚才看到昙姬的眼睛时就一直发着抖，他颤颤巍巍地指向倒在地上的女孩，“仙女姐姐，她，她死了吗？”

“嗯，死了。”虞簌点点头。

听到这句话，他整个人僵住了。恐惧，悲哀，痛苦，遗憾，不解……无数种情绪在他脑海中交织缠绕，他宛如行尸走肉一般向女孩走去，蹲下身，想碰一碰她的脸，见到那上面的伤痕又顿住了。

对不起，本来不应该这样的。

泪水滴落在地上，溅起尘灰。

那天，楚昔急急忙忙地给他打电话说林云微被那群小太妹带走了，他扔下书包就冲了过去，却终究还是晚了一步。远远地，他看见那个少年只是一句话，就让那群小太妹化为鸟雀散开。那是他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的渺小。

今天，现在，是第二次。

刚才虞簌已经告诉了他前因后果，他从来没有这样悔恨过，如果，如果他当初再跑快一点，如果她没有遇见秦斯若，如果……一切会不会有不同的结局？

“命中的劫数，是躲不过的。”虞簌似乎能听到他心中所想，淡淡开口。

躲不过吗？

他终究还是抱起林云微，将她的脸贴在他的心口，泪水落在她的脸上，晕开血污，他慌乱地想要替她擦拭，却对着伤痕迟迟不敢动手。

虞簌叹了口气，“行了，你再哭下去，她就真死了。”

少年猛地抬起头，眼中是希望的光芒。

她刚才说什么？林云微，林云微还没死？

虞簌蹲下身，将右手放在林云微额头上，颔首闭眼，口中似低念似吟唱着一段复杂难懂的咒语，细细碎碎的绿色光芒与白色光芒交织着从她身上散发出，落在林云微的身上，那些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起来。

眼前这神奇的一幕让柯珵睁大了双眼，他呆呆地看着虞簌，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好了。”

虞簌站起身来，似乎有些脱力般身子晃了晃，路诺立刻上前扶住她，眼神里写满了担忧

虞簌摸了摸他的脑袋，扬起一如既往的温柔笑容，“没事，就是有些累罢了，我们走吧。”

“那那个人呢？”路诺眼神瞟了一眼墙角从刚才起就一直静默不语的某个人。

虞簌当然知道他是因为被她看了笑话而羞愧难当恨不得她一直注意不到他，她也很给面子地没去看他，只是拉起路诺的手转身离开，“他死不了。”

秦斯若支着一条腿坐在地上，脸上被碎石划出的血痕衬得漂亮的容貌更为妖异，幽沉的眼睛盯着虞簌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

虞簌。

被虞簌拉着的手上有她掌心的温度，路诺突然感觉指尖有些酥麻，似乎有微弱的电流顺着他的指尖传到心尖，又传到晕乎乎的大脑。

突然，他的手臂被用力一拉，他一时不防整个人被拉了过去，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虞簌扶住他，“小心些。”

一盆水哗啦啦从天而降浇在他身后。

路诺的脑子更茫然了，怀里有梨花与睡莲的清香，是他醒来之时那间屋子的味道，神秘的古老联盟，白色道袍的少女，这一切都显得那么奇怪。

虞簌拍了拍他的脑袋，少年深黑色的眼懵懵懂懂地望着她，不见初见时的阴冷戾气，好像一只迷了路的大狗狗，她莫名有些母爱泛滥，在他毛茸茸的脑袋上揉了揉，声音也放软了些，“好了，没事了啊，别怕。”

带着一丝清冷的温暖，就像他那天见到她之时，仿佛一束亘古的光，不带温度，却能给所有人带来温暖与希望。日月同辉，方可比拟。

等等，他在干什么？

路诺突然就清醒了过来，脸上泛起了一丝可疑的红晕，他慌张的眼神四处瞟着，却不敢看虞簌。

还真是可爱的小孩子呢，虞簌在心里笑了笑，她俯下身在旁边卖花的小孩儿那买了一支玫瑰，递到路诺的面前，“送给你，压压惊。”

刚才给柯珵的那支也是这儿买的呢。

路诺嘴上一副不屑的神气，“谁要这玩意儿，只有女人才喜欢花呢。”手却小心翼翼地把它接了过去。

还是别扭的小孩子呢，这种姐姐一般的亲情温暖，她就不信拿不下他。

这样等她死了以后，至少还有人可以陪陪师兄了吧。

怎么办呢，她好像个诱拐无知少年的老阿姨啊。不过，就算这样，路诺啊，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她的笑容温暖而纯粹，仿佛初春溪石上半融的积雪，折射出太阳的光芒，“阿诺喜欢就好呐。”

“你为什么总要这么说话，还有这样笑？”路诺抓住虞簌的手腕，女孩的手腕很细，仿佛他轻轻一掰就能折断。

虞簌有些茫然，“什么？”

路诺定定地看着她，“就是现在这样，说着轻飘飘的话，摆出那副温柔的笑，好像什么都关心的样子，就好像……”

就好像所有人所有东西，在你眼中，都不过是你掌中之物，因为游刃有余，所以毫不在意，用那种温柔慈悲的神情来施舍别人，实际上不过因为，无聊罢了。

虞簌的眼睛是极浅的琥珀色，阳光下变得更淡，淡漠、高贵、温柔慈悲……以光为名的上古神明，生于天地，还于天地。

他突然感觉掌心一阵刺痛，原来那只玫瑰他还一直握在手中，刚才手指不自觉地攥紧，没刮干净得花刺直接刺进了他的掌心。

“真不小心呢。”虞簌轻叹了一口气，另一只手轻轻托起他手上的手掌，落下轻轻一吻然后松开，“这儿大庭广众的，用灵术不太方便呢。”

掌心似乎被烫着了一般，伤口明明很快愈合了，路诺依然觉得那么有些火辣辣的，他一把甩开抓住虞簌的手，表情有些气急败坏，耳朵却悄悄地红了，“你好歹是个姑娘家，怎么能随随便便就亲人呢。”

虞簌笑眯眯地道，“你是人吗？”

好吧，的确，他不是人，他是血族。

“对了，你刚才想说什么？”虞簌问道。

“就像我妈！”路诺说完，扭头就跑到了前面。

虞簌看着仿佛青春叛逆期的路诺的背影，表情有一瞬间的皲裂，突然有种想狠狠收拾一顿这小子的冲动。

算了，还是个孩子啊。

她追上去，显然路诺也放慢了脚步等她，“也不知柯珵的那朵玫瑰怎么样了，我可是暗示得很明显了呢。”

“对，你不止随随便便亲人，你还随随便便送人玫瑰。”路诺嘟囔道。

“你不是人。”虞簌好心提醒道。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别一直说嘛，总觉得你像在骂我一样。”

虞簌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折回去卖花小姑娘那里，笑着俯下身摸了摸她的脑袋，“剩下的花都卖给我吧，小姑娘，天晚了也早点回家哦。”

小姑娘的眼睛亮晶晶的，红扑扑的小脸像娇嫩的玫瑰花瓣。这个姐姐真的好漂亮啊，笑起来像天使一样。

她糊里糊涂地接过虞簌递来的钱，然后把剩下的一打玫瑰递给虞簌，然后看着虞簌抱着玫瑰花与路诺转身离去。

“等等。”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冲上前去拉住路诺，然后从怀里拿出一支玫瑰塞到路诺手里，“这个送给你。妈妈说，女孩子像玫瑰一样需要珍惜。哥哥是男孩子，怎么可以让女孩子自己买花呢，请把这朵玫瑰送给姐姐吧。”

说完她转身就登登登跑了，边跑边心里还有些依依不舍，这可是她特意留给妈妈的，是今天最大最漂亮的一朵呢。

算了，只要哥哥姐姐幸福，就可以啦。

路诺两只手各拿着一支玫瑰，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小姑娘，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啊。

虞簌看着路诺呆呆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不准备送给我吗，路诺先生？”

“给，给你。”路诺依旧是那副呆呆的样子，将玫瑰递给虞簌。

“真是呆子。”虞簌踢了路诺一脚，“走啦。”

路诺吃痛地扶住膝盖，委屈兮兮的，“去哪里啊？”

“还能去哪，回家啊。”

落日熔金，暮云四璧，绚丽的夕阳铺满了整个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沐浴在残余的光辉下，无数影子交叠又分开，就仿佛神明无意间降下的缘分，在这热热闹闹的人世间，错落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