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无虞
作者:无山蕲 | 分类:古言 | 字数:60.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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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春日宴
虞若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浮生百相一一掠过,如万千光华于寂静夜空蓦然绽放,她沐浴在神圣又令人晕眩的光里,分不清真实和幻境。
她伸出手,那绚丽的光彩静静落在她掌心,化作温柔的淡青色光晕开来,如烟消云散,冥冥之中,似乎有谁在云雾缭绕的山河碑旁,轻轻吟诵着一段失传的神秘歌谣。
似乎她走过了漫长的百世千转,又似乎,只是短短的一生。
缓缓睁开双眸,帐顶柔和的夜明珠光落在她眼睛里,仿佛琉璃石上镀了一层晚霞的色彩。她的眼睛是漆黑而幽深的,平静时如古井无波,笑起来时又如稚子般天真无辜,黑暗的底色却总能清晰地映出万物的轮廓。
自己的脚还挂在秋珣的腿上,少年青丝散乱,暗红锦袍凌乱地铺开,面如冠玉,精雕细琢,清浅的呼吸声像是羽毛一样微微撩拨着她的心弦。
这样的场景却是熟悉的,似乎从前也曾经历过,虞若迟疑着伸出手,轻轻覆上他温热的眼皮。
她能感觉出的,他们之间的熟悉感,无论是他看向她的目光,还是他手握住她的自然。
虞若轻轻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收回脚,又下床,缓缓走到房门外。
春日的夜晚尚有几分清寒,皎洁的月光笼着满树的灼灼其华,从缝隙间参差落下几缕银白的青丝,她爬上树,坐在那横伸出的枝干上,背倚着树干,静静凝望着那轮月亮。
掬一捧月光在手,就像揽尽世间所有的温柔,小心翼翼捧在掌心。
她喜欢光,无论是皎洁的月光,还是明丽的日光,无论是强是弱,只要有光在,寂静又漫长的黑暗就没有恐惧,荒芜又空旷的原野就有了方向。
明熙,意为光。
至圣至明的光。
其实在虞国的传统里,这样的字一直是赐予皇子的,尤其是有望继承皇位的贤明皇子,他们是庄严而圣洁的光,照亮虞国千秋万代。
可父皇说,光不一定是炽热的、至高无上的,它也可以是温柔的、纯洁的,就像他的掌上明珠一般,天真烂漫,纯洁无瑕。
她并不是纯洁无瑕的,可是她在努力,在尽力成为一个合格的公主,为父皇分忧,替百姓解难,她从不曾忘记她许下的誓言,永不像她曾经憎恨的人那样,堕入无边的阴暗地狱。
可身处漩涡,又怎能独善其身,她早已习惯了孤军奋战,可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少年却拉住了她的手,告诉她,很久很久之前他就已经在这儿了,在那段她忘记的时光里,他们曾并肩作战。
那应该是一段,精彩又浪漫的时光。
她从不轻信于人,哪怕他们告诉她的真相与皇兄的如出一辙,她依旧派白燃在暗中调查,她相信白燃,这个少年眼睛里的火焰不会骗人,那是只为她燃烧的忠诚而热烈的火焰。
白燃告诉她,有另一队人也在调查,是秋珣。
他并没有避开白燃,甚至将自己调查到的消息也暗暗透露给白燃,他对她坦诚相待,毫无私心。
这样温柔的保护与坦诚的信任,就像漫天纷纷扬扬的细雪,无声间覆盖了整座与世隔绝的孤城,一切都变得纯白。
他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他尊重她做的每一个决定。
虞若不得不承认,他们是契合的。
天色渐渐亮了,东方既白,熹蓝的晨曦缓缓洒向大地,夜幕里鲜艳的花儿却渐渐变得苍白。
褪去浓墨重彩,天地间清明起来。
虞若摘下手边那一支灿烂的桃花,抬头任阳光一点一点铺到她脸上,缓缓笑了起来。
真好啊,黎明。
黑暗就此过去。
作为皇室唯一未嫁的长公主,今年的春日宴又落到了虞若的头上,她苦着脸对着画像一遍遍认人,听安心讲那些与她们从前相处的细节。
珍妃与长公主在宫里出了事,说出去自然不好听,虞清诏压下了这一件事,要求一切如常,万不可透露出一丁点蛛丝马迹。
去他的如常。
虞若趴在桌上,恨恨地道。
她这段日子快疯了,筹备春日宴认人不说,还要跟着月且歌学医术与毒术,跟着白燃和秋云谒学武艺。
自从秋云谒伤了腿,很多事情就渐渐移到了秋珣头上,虞若看得出这是秋云谒有意为之。
秋珣已经是皇家定下的人,将权力移交给秋珣,也就意味着秋家将从此全心效忠于虞氏。
为了秋家的未来,也为了弟弟的前途与幸福,他甘愿作出妥协与牺牲。
秋云谒是个好哥哥。
就像虞清诏一样。
对于他来教自己武功,她原本是小心翼翼的,毕竟白燃说自己曾经苦追过他,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虞若也看得出,他并没有将过去放在心上,反而像一个大哥哥一般,一直宽容而温和地指导、照顾着她。
有一次她终于忍不住问了,秋云谒愣了愣,然后笑着告诉她,早在月中谷之时,他们就已经尽释前嫌,从此如兄妹一般。
这自然是极好的,从内心来说,她是欣赏秋云谒这样的人的,少年成名却不骄不躁,纵横沙场却无嗜杀之气,反而温和淡然,谦逊有礼。
第169章 春日宴
他只要站在那里,就是一幅静谧的水墨画。
“公主!”安心气急败坏地一声怒吼。
虞若顿时回过神来,眨巴着眼睛懵懵懂懂地看向她,“啊?”
安心深呼吸了一口气,脸却已经憋得通红,“公主,我辛辛苦苦教您,您也给我几分面子行不行?”
她自知理亏,讨好地笑了笑,捧着一块牛乳糕递到安心面前,“来,吃一块牛乳糕,消消气。”
那小丫头跺了跺脚,“公主!”
“好好好,”她一把把牛乳糕塞进自己嘴里,举手作投降状,“安心先生,您继续说,我一定好好听讲。”
安心瞪了她一眼,哼了一声转过头,又拿起一幅画卷,展开道:“这位是兵部尚书赵大人家的大小姐,脾气不大好,可对外也算是举止有礼。听说啊,她暗恋秋世子,因此从前对公主您是百般厌恶,后来您与二公子情投意合,她高兴得在后院子里放了一晚上烟花。”
虞若:……
她勉强笑道:“这也算是性情中人……哈哈哈哈。”
大概是也觉得自己笑得过于尴尬,虞若抿了抿唇停下来,又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睛放光,兴致勃勃道:“那她既然喜欢云哥哥,我们不如把云哥哥也邀请来,成人之美如何?”
安心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您可别乱点鸳鸯谱了,秋世子要是看得上她,早就成全她了,六七年了,还用等您来说媒?”
“等等,六七年?”虞若一脸不可置信,“那她今年几岁了?”
安心眼睛往上飘,想了想道:“我也不大记得了,许是二十有一了吧,我还记得应该是她及笄那一年,秋世子正巧大胜归来,进京的时候,她就穿了一身红衣痴痴地在城楼上望,显眼得很,世子进了京,她却悄悄地不见了。反正她性子向来古怪,大家也见怪不怪了。没成想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真是痴心不悔。”
虞若瞠目结舌,又忍不住感慨道:“那她还真是个痴心人啊,我要是云哥哥,多半就体谅她一片情深,娶回家得了。”
安心有些不解地道:“既是不喜欢,为何非要勉强在一起呢?”
虞若笑了笑,“我是说依我的性子,我若是娶了她,也不会再纳妾,左右我身边也没个贴心人,倒不如全了她的心愿。她若是不愿意,觉得不被尊重,那算了也无妨。不过我瞧着她这么个犟的等法,是非要个说法不罢休了。”
安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换了下一幅画卷,“这位是翰林院左大人家的六小姐,虽是庶出,可脾性清冷,秀外慧中,在京城颇有才名,所以左大人也乐得让左夫人什么场合都捎带着些,左大人倒是不贪慕虚荣,只是以这个女儿为荣,想让她多见见世面,不被拘于闺阁罢了。”
这样的父亲倒是少见,虞若不由得多看了那画中人两眼,只见她娥眉杏眼、削肩细腰,生着一副弱柳扶风的身姿,神情却是清冷傲然,颇有目下无尘之感。
虞若心里有数,这大概是个心气高儿的主儿,“小心些,别把她和那些庸俗又嘴碎的小姐们安排在一起。”
可别惹怒了这位姐儿,回头专门写一首骂人的诗出来。
要知道这样出身不高又恃才傲物的冷美人,最是讨某些仗着出身作威作福惯了又嘴碎惹人嫌的小姐们的注意。
安心笑了,“公主考虑得周到,之前确实发生过这种事,在孙夫人的赏花宴上,孙小姐对左小姐甩脸子,又多次言语讥讽,左小姐不堪受辱拂袖而去,第二日专门写了首诗送上了孙府,对孙小姐明朝暗讽,偏偏那诗又写得极有门道,孙小姐拿着这诗上左府理论被硬生生怼了回来,反倒显得她蛮不讲理,听说啊,她回去气得把满屋子瓷器都砸了呢……”
说起这京城贵女圈的八卦,安心可谓是两眼放光滔滔不绝,虞若捻着牛乳就着茶吃吃喝喝不亦乐乎,比在茶楼里听说书还得劲。
说到动人处,两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虞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扶着桌子揉着肚子哎哟了起来,安心自个儿也弯了腰,还得努力忍着来帮她顺顺气儿。
“那照你这么说,我还真是挺喜欢这左小姐的,人狠话不多,春日宴那会儿你记得指给我看看。”虞若眉眼弯弯,盛着朝阳,白皙的面容已经笑得通红。
安心笑着应下,“不过公主从前与她已经见过了,只是没说着什么话,左小姐在宴会上不大理人的,总是一个人坐在安静的角落里,听说啊,她只去那些菜肴精美的宴会。”
虞若笑道:“敢情她看的不是人,是菜啊,这样好,整个京城就属我们府里的伙食最好,她一定会来的。”
恃才傲物的高岭之花是个隐藏吃货,这个设定她好喜欢哈哈哈。
听起来就很可爱呢。
她眼珠子一转,忽然压低了声音,笑嘻嘻道:“安心,你说要是左小姐嫁给云哥哥的话,他们两个人究竟谁闷死谁啊?”
安心嘴角抽搐了一下,不过她早已习惯了自家公主这跳脱的思维,认真地想了想,开口道:“我觉得吧,女人嫁了人总会变得柔软一些,况且秋世子这么好的人,冰山也能化成水。”
虞若却伸出手指放在她面前摇了摇,神秘兮兮道:“不然,不然,我觉得啊,他们两个多半都不会变,你不觉得很刺激吗,两座冰山撞一块儿,多有趣啊。而且我猜啊,云哥哥应该不喜欢左小姐这样类型的,他应该是喜欢更活泼更开朗一点的,左小姐应该是喜欢那种天性纯良不染俗尘的……”
一只手敲了敲她的脑壳,她吃痛回头,正撞上秋云谒无奈的神情,“你的意思是,我天性庸俗不堪?”
她当然知道秋云谒是在跟她开玩笑,笑嘻嘻地揪过他的袖子,拉他到桌边坐下,“云哥哥你来啦。”
秋云谒自然而然地拂袖坐下,神情温和淡然,“不来怎么能听到公主背后编排我呢。”
安心已经悄然退下,为秋云谒准备茶点去了。
府里是根据着秋世子的口味专门备着茶叶的。
虞若毫无心虚的神色,反而递了一块儿牛乳糕到秋云谒的嘴边,“这还不是云哥哥你受欢迎嘛。”
秋云谒早已习惯了她现在这样小孩子的行径,接过牛乳糕。
虞若撑着脑袋,颇为羡慕地看着秋云谒优雅的姿态,哪怕吃东西都这么好看,她不由得叹息道:“云哥哥,难怪赵小姐那么喜欢你,你可真是神仙似的人物啊,吃个东西都好看,我也就人前装装,一背过身去就洋相毕露了。”
他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轻声道:“你说再多好话,今儿的任务也不会少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