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云谒顿了一顿，似有些难以启齿，“季兰庭，他是……”

虞若轻轻地笑了，坦坦荡荡地道：“对，季兰庭是个太监，可那又如何呢。云哥哥，有些感情是永远无法被逻辑和规矩束缚住的，无论它再不合常理，再惊世骇俗。”

季兰庭和小姑姑之间的感情早已超越了世俗的情爱，多年的相依相伴，荣辱与共，他们之间的羁绊早已深入骨髓，无法割舍。

“他们负了天下人，却始终不曾辜负彼此。”

她眼底藏着不为人知的感伤，淡淡的，像是天际的一朵云，偶尔投映在她的眼底，除此之外，广阔的苍穹之上就什么都不剩了。

“那你呢，若你爱上一个人，也会如他们一般吗？”秋云谒忽然问。

虞若笑盈盈地望着他，“云哥哥觉得呢？”

他沉默了片刻，“你不会。”

她笑道：“为什么这么说？”

秋云谒直视着她的眼睛，“因为你的心比谁都坚定，绝不会为世俗的情爱所困。”

“就像云哥哥一样吗？”虞若按住琴弦，“云哥哥，其实我觉得我们很像，清醒而冷漠，却又在心底为那些能动摇我们的东西留了方寸余地。”

秋云谒手撑在她背后的栏杆上，俯下身时影子将她遮蔽住，他声音微沉，“你究竟想说什么？”

虞若面容清冷，目光如剑，“秋漱玉究竟在信里说了什么？”

“这与你无关。”他脱口而出道，淡漠的眼睛里难得现出几分狼狈。

“是吗？”虞若揪住他的领口往下拽，迫使他与她对视，“云哥哥。”

秋云谒心神晃动，她温热的呼吸扑在他脸上，清冽如山泉一般的眼睛此时浮着初春的薄冰，他撑着栏杆的手不由得握紧，轻声道：“别问了，若儿。”

她眼角有些泛红，声音轻轻的，带着颤抖，固执地追问道：“云哥哥，我想知道。”

他抵挡不了她这种模样，坚强又脆弱，小心翼翼的眼神里藏着不敢言说的委屈，红通通的眼角强忍着落泪的冲动，紧咬着牙关控制着自己即将溢出口的哽咽。

“明哲保身，不要参与大长公主之事。如果可以，想办法让皇上收回赐婚圣旨。”秋云谒怕她伤心，急忙道，“父亲不是不喜欢你，他只是……”

听到了想要的答案，眼睛反而干涩了起来，虞若揉了揉眼角，不禁笑了出来，“秋漱玉也未免太小看我，或者觉得我们虞氏的女儿都是那般容易为情爱所困拖累他人。小姑姑啊，真是瞎了眼，这样的男人，怎么值得她蹉跎那般漫长岁月呢。”

她话里并没有他预想的怨与恨，反而轻松自若，像是局外人的一声叹息。

“好了，我走了。”虞若站起身来，整了整裙子，“这把琴是当年秋漱玉送给小姑姑的朱绮，如今物归原主，还是还给你们镇国公府。也希望秋漱玉说到做到，从今以后明哲保身，与小姑姑再无瓜葛。”

她拂起纱幔的时候，身形顿了顿，微微侧过头来，轻声道：“还有，我希望秋漱玉能认清楚一点，从来都不是虞令月拖累了他，是他秋漱玉软弱无能，拖累了虞令月一辈子。”

白色的纱幔随风飘扬，遮住那人渐行渐远的轮廓，秋云谒靠在看栏杆上，手指轻轻抚过那沉默的朱绮，那上面还存留着刚才她的余温。

为人子，他不该指责父亲，可他心底知道，虞若说得一点不错。

父亲，他不配任何人的深情，无论是那朱墙之内的公主，还是他那郁郁而终的母亲。

他心底，又何尝没有怨与恨呢。

寿宁公主府重兵把守，虞若是悄无声息翻墙进去的。

大概公主府本就冷清，所以现在便是送走了所有的奴仆，也不觉得有多么空荡寂寥。桃花随风飘落在石阶上，堆了一层又一层，也无人打扫，只随着风，又打着卷儿飘向别处。

虞若踩在落花之上，向那熟悉的院落走去。

远远地，像是听见有人在抚琴吟唱。

“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

采苦采苦，于山之南。忡忡忧心，其何以堪。

汝心金石坚，我操冰雪洁。拟结百岁盟，忽成一朝别。朝云暮雨心来去，千里相思共明月。”

她站在门外，静静听了许久，落花飘在她肩膀上，青丝上，她恍然未觉，只是扶着墙，静静地听着里面的吟唱。

拟结百岁盟，忽成一朝别。朝云暮雨心来去，千里相思共明月。

待琴声渐渐消失，她才缓缓走了进去。

桃花树下，荆钗布裙的女子抱着琴静静凝望着远方，神情哀婉凄凉，恍如诗经中走出来的哀愁女郎，只一眼便望穿秋水。

她身形消瘦，未施粉黛的苍白容颜更显出一分病弱，虞若走过去，脱下外衫罩在她身上，“小姑姑身子不好，还是要照顾好自己。”

“一副残躯罢了，照不照顾又有什么区别。外面那些人，又有几个是希望我活下去的呢？罢了，也都是我自己造的孽，总得我自己来偿。”她低下头咳嗽了几声，脸颊上浮现出几朵红晕，“簌簌，你知道吗，昨儿在我府门口的那些人中，有一个老大娘，她的丈夫和儿子牺牲在了除歧城之战，而就在那夜，她又失去了唯一的小孙子，那个孩子在外面玩耍，被兰庭的马蹄生生踏死了。”

季兰庭阴狠毒辣，在这个世界上，他只在乎小姑姑，其他人的性命在他眼里与蝼蚁无异。

虞若虽然心知，却只能安慰她，“小姑姑，你别多想，兴许不是季兰庭……”

“簌簌，你不用安慰我了，我们都清楚的，不是吗？是不是他，又有什么区别，左右都是因为他。”虞令月苦笑了一声，拉住虞若的手，“来，簌簌，扶我起来。”

虞若将她小心搀扶起来，走回屋子内，想替她倒一杯热茶，却发现不仅没有茶叶，连热水都没有。

她静默地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