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水雾也掩不住的脆弱与小心翼翼像匕首一样一点点割开她的心，她茫然地望着他的眼睛，扒着木桶的手指却不知不觉地扣紧。

好像有什么错了。

是什么呢，她不知道，她不想知道。

一点淡淡的血腥味随着水蒸气蒸腾而起，水面上缓缓飘上来一丝红线。腿上尖锐的疼痛在温水里化为沉沉钝痛，她却好像感觉不到一样，只是空落落地望着他的眼睛。

眼前的少女明媚的大眼睛濡湿着，柔柔地笼着一汪水，波光潋滟开一片无尽的空茫。那雾的深处，那水的尽头，朦胧地勾勒出一个轮廓，又像是什么都没有。

早慧的少女，天真的公主，他似乎从来都不曾了解过她。

明明她还比他小几岁，可她每次露出那种沉静而冷漠的神情的时候，他觉得他们之间似乎隔了一片浓浓白雾。

他看得见她的影子，却永远触不到她真实的轮廓。

她画地为牢，把自己的心层层围困，不允许任何人窥探。

他叹了口气，终是柔和了眉目，摸了摸她湿润的头发，“也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觉得我离你这么近。”

他弯腰把她从水里抱出来，水珠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她瑟缩成小小的一团，安静地靠在他胸口。

“为什么问我喜不喜欢你？”她忽然开口，沾着水珠的睫毛微微颤动着。

秋珣沉默了一会，方才用惯常的嬉笑语气道：“我生得比那狐狸精好看，你却喜欢他，我有些伤心罢了。”

“我没有喜欢他。”她认真道，带着小小的赌气。

“嗯，我知道。”

他无意中却看见有鲜红色在她的腿部晕染开来，慌忙把她抱到床上，不由分说就推开她的裤管。

只见洁白纤细的小腿上一道狰狞可怕的伤口，本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却又撕裂开，此时浸了水，鲜血正一点点蔓延出来。

虞若见他望着那道伤口不说话，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愧疚与自责，立刻道：“这是前些日子在宫里不小心伤着的，刚才在路上，那狐狸精装乞丐抓我的腿才又撕开的。”

跟你没关系的，真的。

秋珣如何不明白她的心思，可是他也清楚，刚才若不是他一时冲动把她丢进水里，伤口也不会撕裂到这种地步。

“对不起。”他低声道。

少年低垂着头，像只犯了错的大狗，怯生生的眼神带着难掩的失落。

她的心忽然就软了，笑道：“那你就负责背我回去吧。”

原来，她是会心软的。

秋珣熟练地撕下衣服布条给她包扎，见她定定的眼神，解释道：“我是在边关长大的，混在军营里，久而久之也就会了。”

也是，这些她是知道的。

秋云谒从小在京城长大，后来才跟着秋叔叔去了边关，再之后便是替秋叔叔一直守着边关。

而秋珣却是从小就被送去了边关，是由秋云谒带着长大的，所以才对这位兄长格外依赖和崇拜。

不过她倒是觉得，他这张精致的面孔和这副傲娇的脾气才更像是温柔富贵乡养出来的贵族少年。

大概是秋云谒平日里也没少娇惯这个桀骜不驯的幼弟。

他包扎完在床前蹲下身来，虞若灵活地跳到他背上，双臂揽住他的脖子。

秋珣扶住她的双腿，笑道：“抱紧了哦，我的公主殿下。”

当他们来到街上之时，虞若顿时有点后悔。

精致俊美的少年郎走到哪里都是一道引人注目的风景线，纵是她把脸埋在他背上，没有人能认出她来，可那些窃窃私语还是飘进了她的耳朵。

她悄悄抬起头，余光瞥见路边有卖面具的摊子，小心翼翼地拉拉秋珣，秋珣会意，走到那摊子前，“老板，要两个面具。”

他戴的是一个狰狞的獠牙面具，而给她的却是一个雪白的缀着小铃铛的。

他似乎心情颇好的样子，“你知道这两个面具的故事吗？”

虞若戴着面具终于可以好奇地东张西望了，她将手臂揽得更紧了些防止掉下去，“不知道。”

“很久很久以前，山河碑上掉落下一块石头，化成了一个小神女。小神女一个人住在神殿，神殿没有黑夜，她就那样每天坐在山河碑前守望着人间的日月，无聊时就掬一捧光捏着玩儿。

后来有一天，山河碑突发异相，天上掉下个小将军。小将军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不知道为何来到了这里。两个人在神殿朝夕相处，他带着小神女第一次去了人间。久而久之，他爱上了小神女。

他生性热烈潇洒，而小神女生来一副石头心肠，冰冷而无情。但是他觉得，他早晚会融化这座冰山……”

“后来呢？”虞若听得入坑，面具上的小铃铛发出细碎的声响，又微弱地飘散在风中。

“小将军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他终究是要回去的，不然就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于是小神女找了人间帮忙，以人与神之力打通了世界之门。而就在小将军即将离开的时候，他们遇到了危险，小将军为了保护小神女魂飞魄散，临死前他的血滴落在小神女的心口，融化了顽石，幻化出一副血肉心肠。

魂魄如果死亡在异世是无法转世轮回的，拥有血肉心肠的小神女终于意识到自己早就爱上了那个人。她跪在山河碑前整整七天七夜，用自己的神格与半身神力换取了他重入轮回的机会。”

虞若下巴搁在他的肩头，心情莫名有些沉重，“所以，这是一个爱而别离的故事。”

“我倒不这么觉得。”秋珣慢慢地走在人来人往的熙攘大街上，而坚定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虞若的耳朵，“在另一个世界，他们一定会重新相遇。”

“为什么？”

“有缘分的人，兜兜转转，总会走到一起的。”

天色渐渐晚了，路上的人行色匆匆，各自奔赴向自己的方向。

落日熔金，暮云四璧，绚丽的夕阳铺满了整个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沐浴在残余的光辉下，无数影子交叠又分开，就仿佛神明无意间降下的缘分，在这热热闹闹的人世间，错落交织。

而夕阳拖着他们交叠的影子，却越来越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