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虞若便被顾娘子从床上拖起来梳妆打扮。锦衣华服、钗环瑶佩一上身，原本就困倦的脑子更显得昏沉沉的，在熹蓝的黎明下她被直接塞进了进宫的马车。

宫道上辘辘车轮声比往日里更多了些，虞若听着听着，不觉靠在马车上又睡着了。

直到安心轻轻摇醒了她，她方才揉揉眼睛调整了一下疲惫的神情，掀开帘子下车。

到了初华堂，云罗已经装扮整齐，今日她穿了其鲁部的传统服饰，红蓝相间的艳丽色调衬得她更为肤白如雪，珠帘掩面，一双深蓝色的眸子深邃勾人。

其鲁部第一美人，名不虚传。

她静静坐在那里，宛如古老画卷里遗世独立的神女，穿越无尽沉浮的尘埃，向千百年后的人投来哀怨而忧伤的一瞥。

只此一眼，便是千百年的光阴落尽。

虞若呆呆地望着她，“姐姐，你真好看。”

云罗被她直白的夸奖给弄得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低下头，“小丫头别乱说。”

“怎么是乱说呢，要我看，姐姐便是不笑，也是六宫粉黛无颜色。”虞若抱住云罗的手臂，笑着蹭了蹭，满足地眯起了眼。

两个人又谈了一会儿，直到有宫女匆匆进来禀报，两人才起身前往宴席。

虞清诏尚未立后，云罗作为贵妃已是后宫最高的品级，自然是要坐在虞清诏身边。

美人拂帘进来时，惑人的异域风情着实让他眼里闪过一丝惊艳，他牵住她柔软的手，笑道：“美人如花隔云端。”

云罗朝他端庄地福了福身，唇角挂着温柔的笑，指甲却狠狠扣进了他的掌心。

那眼神赤裸裸地传达着一句话：滚，臭流氓。

虞清诏恍若未觉，依旧笑着将她引到身边坐下。

那些暗流涌动旁人自然看不出来，只觉得帝妃情深，相敬如宾。

虞若却是低下头，饮酒时唇角微微扬起。

这流氓耍着耍着，也就习惯成自然了。

庄严深沉的典乐响起，众人纷纷端正面色，正襟危坐。

云罗在看到其鲁部的使臣时，眼眶微微红了红，强忍着不落下泪来，虞清诏不动声色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这一眼，隔着山河万里，隔着两地茫茫。

“其鲁部使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循例的叩拜之后，使臣中走出来一个蓝衣短靴的少年，生就一副清秀可爱的模样，眼角尖细而微微上挑。

云罗见到那少年的模样，眼里霎时盛满了惊喜之色，泪水盈盈，几欲落下。

虞若挑了挑眉，她想，她知道他是谁了。

原来还是一只从冰川雪原跑出来的狐狸。

她朝虞清诏眨了眨眼睛做了个口型，虞清诏会意，笑道：“这位就是其鲁七王子吧。”

那少年爽朗地笑出来，抱拳道：“果然天下之事都逃不过皇上的眼睛。实在是臣思念阿姐，才偷偷混入使臣团，还望皇上恕罪。”

他一副光明磊落的做派，虞清诏也笑道：“人之常情嘛，朕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怎会降罪于你。等宴席散了，你便去你阿姐宫里，姐弟两好好叙个旧。”

“谢皇上。”他笑起来天真爽朗，似是个毫无城府的少年郎。

哼，真会演。

虞若在心里冷哼一声，面上却依旧保持着端庄优雅的笑容，见他看过来，还微笑着朝他点头示意。

小公主表示：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觥筹交错，宾主尽欢。虞若不爱参与这些应酬之事，所以一直低着头默默吃着盘子里的牛乳糕。

却不防一个人突然走到她面前，阴影将她笼罩，“这一杯，梅疏敬长公主殿下。公主天姿国色，玉雪可爱，实乃大虞之福。”

他把“玉雪可爱”四字咬得极重。

虞若眼中蒙上一层阴霾。满座王公贵族，命妇小姐，他却独独来敬她一个，说话又暧昧含糊。

果然，已经有不少目光悄悄地聚过来。

秋珣不由得捏紧了酒杯，正欲起身却被秋云谒摁住了肩膀。秋云谒微微摇了摇头，目光淡漠而冷凝。

这点小事，小公主自己就能解决，若是他出了头，反而不好收拾。

虞若目光冷冷地直视他，声音清冷而缓慢，漫不经心地举起酒杯，“七王子谬赞。”

熟悉虞若的都清楚，小公主这脸色，应是不大高兴了。

隔着珠帘，云罗蹙了蹙眉，眉间浮起一抹忧色。

她的弟弟，她比谁都了解。

梅疏饮罢杯中酒，露出一个只有虞若能看见的意味深长的笑容，然后转身落座，推杯换盏，谈笑风生，毫无异常。

秋珣无意间抬头，却见她的目光久久地盯着梅疏，不由得神色阴霾了几分，杯中酒晃了几滴落在桌上。

虞清诏坐在首座，下面发生的所有事一览无余，看了看虞若，又瞧了瞧秋珣，再瞥一眼那时不时便虞若抛个媚眼的七王子，不由得低头饮了一杯酒，压下眼底幸灾乐祸的笑意。

他其实，也挺爱看自家小妹的热闹。

反正无论小妹看上谁，他都会让她称心如意。

突然有一个宫女急悄悄地从身后而来，附在虞若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虞若霎时面色一变，起身悄悄走出大殿。

未进偏殿，就听得里面压抑的低低抽泣，虞若迈脚进去，只见一个白衣少女正伏在桌边不住地哭泣，泪水把精致的妆容都冲花了。

虞若向来听不得女孩子哭，沉声道：“别哭了，哭有什么用。不能跳了？”

林萋哭哭啼啼道：“腿扭得太厉害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对不起公主，对不起爹爹，对不起娘亲，我给虞国丢脸了，呜呜呜……”

她被哭得头疼，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又不忍心凶她。

怎么办呢，之前宴席上，皇兄都说了今儿有大虞贵女献舞，自然不能随便拖个舞姬过来。

可一时半会，她去哪里找个贵女过来，还要与乐师有默契？

如今哪怕是合一遍的时间都没了。

“殿下，我，我可以。”

一个怯怯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虞若方才注意到林萋身后还站着一个女孩，眉眼与林萋竟有几分相似，正小心翼翼地望着她。

林萋一听，顿时眼睛一亮，拉过那女孩道：“这是我妹妹茵茵，她一直陪着我跳舞，她可以跳的。”

虞若眸光微闪，上下打量着双手绞在一起的林茵，见她鼓足勇气与她对视，怯生生的眼神背后含着一丝期待。

她不禁冷笑一声，嘲讽道：“是妹妹，还是庶妹？”

林萋面色一白，方才反应过来，讪讪道：“庶妹。”

虞若低头把玩着手指上的戒指，明艳的眉眼清冷而轻蔑，似笼着远处山岚。

她抬起眼皮，对上她那清凌凌似看清一切的目光，林茵只觉得自己仿佛浸入了冰水一般，冷得发抖。

林茵心里也打起了鼓，这次带庶妹过来，本就是碍不过姨娘的哀求，父亲也默认了。

“国宴之上，代表的都是我们虞国的脸面。你一个庶女跟来已是不妥，就该安安分分克己守礼。”

“更何况，”她挑起林茵的下巴，“在国宴上耍心眼，你这是，在跟本宫过不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