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霆琥珀色的瞳孔一震，琛眸如珹，惜柔中鞣杂一抹冷峻，他骤然起身，又为沐雪嫣斟了杯茶，敬意道：“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便以茶代酒，敬姑娘一杯。”

沐雪嫣爽快的与廖霆碰杯，随后一饮而尽，她用手背轻擦唇角，问道：“将军方才是从军营外回来的？”

廖霆坐在木椅上，如实道：“末将刚从将军府回来，看望体态翁老的父亲。”

沐雪嫣察觉到他话语蕴藉的愧恧，和不能抗衡的忧伤，她的心也邃然一紧，她冁然而笑，“怎么没在府中多待些时辰。”

廖霆默默瞰视足尖，语气呢喃，“正如姑娘看到的那样，征召的士兵们大多数都像云湦一样，没有任何经验，我实在是不放心。”

沐雪嫣点头，心里赞叹廖霆的确是一个好将领，她也能懂他想将他们都平安带回来的心，可是……战场上哪有那么多的随心随意。

她知道，此刻即便说再多宽慰的话也是无用，改变不了的事实，也只能去接受。

她不停的以茶代酒，不知喝了多久，天色越来越暗沉，沉的星星们偷偷躲在了云层后面，弯弯的月亮也被乌云们覆盖。

营帐里的碳火渐渐燃灭，因聊的欢畅，沐雪嫣与廖霆谁也没有注意去添。

沐雪嫣只觉得身子蓦然很冷，冷风穿透氅衣钻进骨髓里，就跟粗凛的鞭子在抽打她的肌肤般，她浑身一哆嗦，蓦地打了个喷嚏，这鼻涕也跟着往出淌。

她尴尬一笑，猛地抽搐，“有些凉了。”

廖霆懊恼，想脱掉自己身上的氅衣为沐雪嫣披上，后觉得不妥，又打消了这个想法，他起身道：“夤夜深沉，不如让末将送娘娘回宫。”

沐雪嫣并未立即同意，她也跟着起身，径直往营帐外走去，“也不知道小曼和云湦聊的怎么样了。”

营帐外，木头疙瘩堆成山燃起的烛火也甚是暖和，再加上酒精的作用，这些士兵们非但未感觉到冷，还有丝丝红晕弥漫在脸颊。

沐雪嫣瞧见那些被堆起的木头上架着一个铁盆，里面似乎还炖着鱼。

她闻着扑鼻的香气也凑上跟前，完全忘记了她的身份，廖霆紧紧的跟在她身后，眉头紧锁着，生怕她着凉。

小曼与云湦正蹲在铁盆旁，烤火的同时看着盆里的汤汁何时?的再干一些。

小曼眼尖，黑黢黢的只有微弱的光线下还是一眼便发现了沐雪嫣，她刚要喊娘娘，后转念一想，笑道：“公子，快过来，待会一起吃鱼。”

沐雪嫣也蹲在小曼旁边，璨笑道：“可以呀，这鱼是你做的？”

小曼扬眉，洋洋得意的笑了笑。

沐雪嫣又看着那些士兵们也围成一圈，扎堆的边烤火边饮酒，氛围欢乐，就好似真的忘却了明日便即将出征的烦恼般。

她冲廖霆挥手，示意他一起过来烤火。

廖霆并未拒绝，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冒着腾腾热气的铁盆，馨香肆溢，晕染到鼻尖上还氤氲着浓浓的水雾。

他的眸子也瞬间变得朦胧。

沐雪嫣虽有些打瞌睡，也不愿打破小曼与云湦此刻仅有的平静和美好，她也坐在地上，弯着双膝，将下颚搁在膝盖上，眸光不离铁盆里咕噜咕噜正翻滚的汤汁。

小曼拿着勺子主妇的模样正翻着鱼身，嘴角的笑不管怎么收敛藏也藏不住。

云湦就坐在她旁边静静的看着她，好似这短短的几个小时的相处也很幸福，也很满足。

?的差不多了，云湦为沐雪嫣与廖霆准备碗，小曼将刺挑的差不多了，将汤汁撒在鱼上盛给沐雪嫣。

云湦醋劲来了，噘嘴道：“你都没有给我挑刺。”

沐雪嫣喝了口滚烫的鱼汤，心里瞬间便暖暖的，她噗嗤一笑，“小曼，还不快给你家云湦挑刺。”

小曼扭扭捏捏的及其不情愿的去挑刺，虽是这副模样，可这心里却齁甜齁甜的。

廖霆似是没什么兴趣吃般，只潦草的喝了两口，便将鱼递给了其他士兵。

夜晚的天更加寒冷，讲话时有哈气流出，沐雪嫣的鼻尖被冻的红红的，可她的心却暖洋洋的。

因为她知道，属于此刻的幸福和温暖终究会在一个曦光照耀的清晨被打破，到那时，他是不得不离开，她是不得不回来，若想再次相见，似乎只能交给命运。

子时刚过，沐雪嫣的瞌睡劲儿更沉了，眼皮耷拉的厉害，小曼在云耳畔嘀咕了几句，见她双眸湿漉，透露着不舍，滚烫的泪水在眼眶徘徊，终于在一个炙热的拥抱下滴落。

沐雪嫣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眼眶的泪珠如浓云密布，阴霾覆盖般深沉，似乎这一次，是不得不走了。

她见身旁的廖霆一直沉默的不说话，她便开口调侃道：“今日出宫一事，还要廖将军帮忙隐瞒。”

廖霆如鹰般尖锐的眸子邃而变暖，他唇角轻勾，牵起一抹薄荷般清爽的浅笑，“公子放心，末将定会替公子保密。”

沐雪嫣笑的甜蜜，她神韵眷忡，略有思慕忧愁，“云湦……还请将军……”

第一百零八章 壮行酒

嘴里的话终究未说出口，她又道：“将军一定要平安归来。”

廖霆眸峰微挑，神韵澄谧，眸光幽窅，他眷恋不舍道：“时辰差不多了，末将这就送公子回去，公子放心，答应公子的，末将一定会做到，平安回来。”

沐雪嫣瞧着郁攸氤氲的碳火，眉目一挑，笑若幽兰，“那好……不过就不劳烦将军送了，将军忘了，我会骑马了。”

小曼也擦了擦眼角的泪，抽搐的与云湦告别。

廖霆不放心道：“不行，末将必须送公子回去。”

他还真是执拗，沐雪嫣也只得妥协。

廖霆骑着一匹与黑夜融入一色的黑马在前头，沐雪嫣与小曼在后头紧跟着。

马鬃飞舞，宛若银河轻纱，瀑布飞泄，浓密的愁云惨淡，凝聚在一处又渐渐散开。

离开京畿，回到已经寂静一片的城内，夤夜极行，廖霆心有不安。

将沐雪嫣与小曼相送竹林，见她们熟稔的翻过宫墙，回到宫中，他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回神，怔愣之际，心猛地疼了一下，看了眼天色，转身离开。

廖霆忧愁的身影消失于浓茂的竹林时，沐雪嫣与小曼也顺利的回到凤仪殿。

沐雪嫣困的打盹儿，又因骑马太精神了在软榻上翻来覆去了好久才浅浅入睡。

而小曼，她一夜无眠。

她一直望着宫外的方向，心里惦念着云湦，思慕着他，也在默默为他祈祷，祈祷他能平安回来。

偌大的圆日从东方升起，周遭漂泊的浓云瞬间变得霞红，小曼的脸被照的泛起一阵红晕，她眼角的泪珠子噼里啪啦的往下砸，也不知哭了多久，直到天际的霞红变得惨淡，随之漂浮的是洁白的云朵和轻柔的晴飔，她的泪才止住不流。

她眼眶红润，透着红血丝，一看便是哭过了。

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眼圈及重，为了不让沐雪嫣担忧，她忙去打了盆热水匆忙洗了把脸，拍拍脸颊，试图让自己精神些。

天色刚蒙蒙亮时，廖霆便率领一万铁骑先行出发前往垭箖江的另一侧驻扎，云湦也在其中。

江时衍下了早朝便前往军营相送，并嘱咐廖霆到了垭箖江先与驻守边陲的马将军汇合，且不可泄露行踪，直到五万大军全部到齐，一切按计划行事。

对于帝王的安排，廖霆也只有遵从。

所谓的计划不过是利用重兵驻扎，从而打压垭箖江对面东楚军队的气势。

对于突然出现的军队，定会让东楚茫然若失，不解其中奥秘，封云楚若自乱了阵脚，那更合江时衍的心意。

若是东楚再不给北离一个合理的解释，五万大军到齐，定会打东楚一个措手不及。

而北离所要的合理的解释，其实是垭箖江沿岸的归属权。

当封云楚听到这个消息时可谓是雷霆震怒。

他一拍桌案，浑厚的内力使得茶具震裂瞬间飞散。

北离想借查毒一事要垭箖江的归属权，只能是做梦。

查毒一事本就与东楚无关，北离却再此之上愈来愈猖狂，竟想要垭箖江。

封云楚剑眸犀利，冷如冰渊，让人瞧一眼，便觉浑身一颤，他早已命尹少凊在垭箖江沿岸布防，为的就是江时衍不顾及停战协议的签署而打东楚一个措手不及。

次日后，如那日在石亭内，黑煞白煞与封云楚一同等待沐雪嫣是否还活着的消息般，一个信鸽远远飞来，落在封云楚的掌心。

他眉目清冷，将鸽子腿上绑着的纸条摊开，字条上归归整整的写了一行醒目的黑字。

“十日后，五万大军从北离出发前往垭箖江驻守。”

短短的一行字，印证了封云楚的猜测。

黑煞沉着脸，“北离还真是不讲信用，公子，北皇调遣五万大军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想不遵守协议？”

封云楚将字条销毁，“查丞相府的事先隔一隔，现在首要的是北离，停战协议不过是个幌子，江时衍惦记东楚这么久，他岂会善罢甘休。”

白煞气的牙痒痒，恨不得冲去北离取江时衍的首级，“可是公子，现在我们没有那么多兵力，怎么与北离抗衡？”

封云楚沉思，“五万大军，确实不少，若非密谋已久，北离又是从哪冒出的这么多人。”

他命尹少凊道：“挑选一万精锐的弓箭兵，先候在垭箖江沿岸，弓弩一定要准备充足，再准备五百艘艨艟，十日的时间，就是现制作，也要给朕做出来。”

尹少凊领命，一刻不得耽搁的去执行。

白煞愤恨道：“公子，我该做些什么？”

封云楚凝眉，“东楚的军队此刻都在修整，不管怎样凑，铁骑也定没有五万……”

他沉思片刻，吩咐道：“这样……”

……

当沐雪嫣抻着懒腰醒来时，光线已经很充足，说明晨曦已过，而廖霆早已带军出征。

她一惊，昨儿个睡的晚，未想到今儿个竟醒的这么晚。

她一醒便瞧见小曼在地上不停的走来走去，本就困，她这一转悠然，她更加头晕眼花。

“小曼，你是在担心云湦吗？”她问出了她心里的担心。

小曼见她醒了，不淡定的溜到她榻前，“娘娘，奴婢今早听见了钟声，这心怎么得也不消停。”

她怕，好怕再也见不到他了。

小曼捏了捏她水嫩的小脸，“一定会没事的。”

她邃然笑道：“我已经与廖将军讲了，若是他们得空，定会让云湦写信给你报平安。”

小曼凤眸一惊，欣喜道：“真的？”

沐雪嫣点头，“还能有假。”

这下轮到小曼一把抱住了她，她感激道：“娘娘，您真好，奴婢能伺候您这样的主子，真是三生有幸。”

沐雪嫣挑眉，“可别这么说，都说了是姐妹，是兄弟。”

小曼咧嘴璨笑，屁颠屁颠的去给沐雪嫣热早膳了。

虽然已经热了一遍又一遍。

沐雪嫣无奈的摇摇头，看着孩子气般稚嫩的小曼的背影傻乐，她若安康，她也欣喜吧。

热好了早膳，沐雪嫣拽着小曼与她一同吃。

推推搡搡，最终还是未拗过沐雪嫣，小曼坐在她旁边，小脑袋瓜探来探去，生怕突然来一句“皇上驾到……”

沐雪嫣被她的模样逗乐，不停的往她碗里夹菜，“吃完我们出去散散心，走走。”

小曼点头，嘴里塞的满满的，不停的扒拉着碗里的菜。

好像越不想，便能忘却心里的忧愁和思念般。

送完大军出征，江时衍便回皇宫，路过御花园时，她瞧见一抹洁白的身影正在与身旁的婢女打闹，眸光邃然一沉，被她纯真的笑吸引，心也不自觉的开始沉淀。

好像她是沼泽，他不知何时身处而不自知开始深陷。

他摊手，示意太监停下来。

御花园里没什么人，吃过饭沐雪嫣便与小曼出来散心，也便没有顾虑太多。

沐雪嫣在教小曼踢毽子，好似找到了童年的美好时光。

小曼心巧，一教便会，踢得甚至比沐雪嫣还要灵敏，一踢便能踢好多。

踢不动了俩人便歇一歇，再踢。

全然没注意身后站在的江时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