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雪嫣内心恓惶，只悠悠一笑，不便起身道：“臣妾多谢皇上惦念。”

她看他茶色瞳孔蕴藏愠惀之色，不以言表般沉默，似是在擘画些什么，“夜色深了，皇上若是累了可先去歇着。”

话匣子打开般，江时衍想要说得话也似顺其自然的脱口而出，他静不漏机，尽显心态平和道：“茶叶中毒一事令朕甚是烦心，恐怕是无心睡眠了。”

沐雪嫣这才想起她为何变得这般瘫软乏力，浑身无法动弹，她眸色黪澹，凝眉睨着他道：“皇上可查出此事究竟是谁为之？”

毫不犹豫，没有任何铺垫和迂回，江时衍直言道：“东楚。”

他定睛睇着她，似是想看她的反应，沐雪嫣只心里一惊，将心底深处那抹悸动掩藏。

她慧眸湛亮，如霓裳麟羽刻画的丝织帛画，星璨如玉，“既然皇上已经查出是东楚为之，还有何忧虑？”

江时衍尚未表襮任何对她的疑惑，他神韵幽窅，似迤逦的山峦跌宕起伏，行路艰险难安，“朕已经派人查探，相信东楚会给一个说法，嫣儿放心，害你遭受如此苦难，朕定不会放过东楚。”

沐雪嫣心一沉，试图翻个身，却无力动弹，她试探道：“皇上想怎样？”

江时衍匆然起身，眸色怫然不悦，却未动怒，“朕自有对策，嫣儿不必多想，安心养病，朕还有事，你早些歇息。”

沐雪嫣无法起身，只求得宽恕道：“无法相送，望皇上见谅。”

站在软榻旁的小曼身子像筛糠般，扔虩虩抖动，她在恐惧中久久未回神。

沐雪嫣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扯了扯她的衣袖，又恢复到刚才的状态，“小曼，我饿了。”

小曼噗嗤一笑，“奴婢这就去瞧瞧莲儿怎么还没回来。”

她扫了扫黢黑的脚底，穿上鞋子，虽使不上劲儿，也慢吞吞的往御膳房的方向走去，想着能迎迎莲儿。

却未料到在经过德宁殿之时瞧见了令人匪夷所思的一幕。

只见莲儿手里提着一摞子用薄荷叶包裹的酥糕，正抬步迈向德宁殿的门槛。

她步履趢趗稀碎，明显带着不安。

滚烫鎏金的德宁殿匾额赫然出现在眼前，小曼鼻尖一紧，又揉了揉眼睛，表示自己没有眼花，没有看错。

莲儿却是从御膳房的方向走来，手里也提着糕点，可为何她会进入德宁殿？

她不是与德宁殿再无瓜葛了？

燕妃已亲自将莲儿舍弃，皇上也已经同意让莲儿在凤仪殿当差，可她这是为何？

小曼心疑，觉得莲儿有些奇怪蹊跷可疑，便趴在门旁，借着微弱的月光看着莲儿一步一步的往德宁殿内走去。

估摸着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她才步履急促的从德宁殿走出来。

院落内，莲儿的脸色难堪至极，手里提着的用细绳系着的糕点也随着手臂的不稳而频频抖动，看她面色如此紧张，又有避讳的东躲西藏不想让人瞧见。

小曼心想，莲儿绝对有事。

见莲儿要从德宁殿走出，小曼迅速向令一条宫巷走去，也不知从哪来的力量，竟让她小跑了起来。

夜色漆黑，因为没有煁炉在侧，又在外站了很久，小曼的腿渐渐冻的有些僵硬，她眸色衋红，心里扔在想着莲儿到凤仪殿能干什么。

绕了两条宫巷，小曼确定莲儿已经走远，并且没有发现她，她才忍着凛冽的寒风徒步凤仪殿。

回到凤仪殿时莲儿已将薄荷叶包裹的酥糕摊开放在碟子上端给沐雪嫣，并默默褪去。

殿前，刚好迎面撞上一瘸一拐的小曼，她显些踣倒。

莲儿忙道歉，“对不起小曼姐姐，你没事吧。”

她又关切道：“小曼姐姐，你腿怎么了？”

小曼挑眉，揉揉膝盖，故意道：“还不是娘娘肚子饿，我瞧见你去御膳房怎么还未回来，便想着去迎迎你，谁道一回来便看见你已经在凤仪殿了，外边冷，我这身子骨没有力气，就走了这么一会儿便冻的好像没有知觉了。”

她语气带着埋怨，就想试探莲儿有没有同娘娘说她去德宁殿的事，看她畏缩乖巧懂事的模样，倒是没说。

小曼进殿，正看见自家娘娘模样滑稽的一手拿酥糕，一手往嘴里塞，那样子就跟几辈子没吃过饭般狼吞虎咽。

沐雪嫣斜靠在枕垫上，吃的津津有味，心里想着江时衍说的话，眼角苦涩，那种感觉便是，心里难过，不管怎样满足自己饥肠辘辘的胃，却是越吃越难过。

小曼坐在榻边，凑在跟前，小心翼翼的瞥了眼凤仪殿此时只有她与娘娘二人，别无他人，她才说道：“娘娘，奴婢方才去迎迎莲儿的时候，你猜奴婢看到了什么？”

她还卖起了关子，沐雪嫣心不在焉的摇摇头，“看到了什么？”

小曼怒狠狠的模样，眼角泪像豆子般就要筛出来，“从御膳房出来，莲儿去了德宁殿，还在里面待了一炷香的时间，虽然奴婢不知道她在里面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可奴婢就觉得莲儿很奇怪。”

第九十六章 桑柔

德宁殿，沐雪嫣心里思肘，睿眸似燕波蝶舞，犀利镇静，美艳绝伦，“莲儿去德宁殿能干什么呢？还待了一炷香的时辰……”

她故作悬念，虽心禗禗困惑，却不愿多疑道：“燕妃也饮茶中毒，莲儿好歹在德宁殿伺候过，去看看主子也很正常。”

小曼不信，她这么一说，她更加笃定莲儿的可疑，“娘娘，可是你不觉得奇怪吗？一炷香的时间啊？即使看看也不用这么久吧？再者她隐瞒了娘娘。”

沐雪嫣眸缭云雾，好像窗外月亮旁萦绕的璀璨星辰，闪耀夺目，“去看前主子也不用事事像我禀报，小曼你多心了。”

小曼倔强，急的直跺脚，嘟嘴道：“反正奴婢就是觉得不对劲，以后娘娘还是多留个心眼吧，免得她和她的前主子一样，是来陷害娘娘的。”

她这么一说，沐雪嫣眉心一蹙，若是发生什么事，既然都来了凤仪殿当差，自然是应该避着与前主子碰面的，可莲儿竟主动去德宁殿……

小曼倒是提醒了她，她会心一笑，“知道了小曼……”

“来来来，吃糕点，你也饿了吧……”

小曼心里不安，又道：“奴婢是不想让娘娘受伤害，奴婢虽然侍候娘娘不久，可知娘娘心善，又是真心待奴婢……西宫勾心斗角，都想要讨皇上欢心，一道道高高的宫墙就像是牢笼里的一道道枷锁，奴婢……”

说着说着，这小妮子竟然哭了起来……

哭的沐雪嫣心一颤一颤的。

她泪眼婆娑，再无心吃酥糕，将她圈在怀里，抱着她弱小的身躯，心疼道：“别哭了小曼，我会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

泪珠撒落，沐雪嫣忍住抽搐，擦了擦眼角，安慰道：“小曼，遇见你真好。”

一步错，步步错。

自从得知江时衍并非阿楚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完了……

西宫易进却难出，更别说以何面貌走出。

这宫里的女人有的翁老之时，一辈子都未见过帝王的脸，更有心机得宠之后不慎失宠而打入冷宫，更有失去性命者，若想再这残酷的西宫里生存，她自然要留个心眼。

小曼说的对。

莲儿为何会去德宁殿，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见燕姬。

可她如今是凤仪殿的宫女，却为何还要见燕姬，还有什么事需要偷偷见面？

这些都是她需要留意的。

她道：“小曼，别哭了……待会教你下五子棋……”

小曼努嘴，晃晃头，“娘娘，奴婢愚蠢，学不会，您还是别教了，恐怕又要闹出笑话。”

沐雪嫣手指撩开紫纱帐幔一角，指了指搁在柜子上的棋盘道：“无事，你去拿来吧，正好闲来无趣，随便玩玩就好。”

小曼起身，踮起脚去够柜子上的棋盘，一面道：“那娘娘可不许再嘲笑奴婢了，当让着奴婢些。”

沐雪嫣挑眉，见她露了笑脸，心情也跟着舒畅，“好好好，我一定会让着你的。”

……

得知从东楚新生产的茶叶，踏雪寻梅，逢春邀月里掺杂桑柔之毒时，已是两日后。

北离的信上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要东楚给个说法。

封云楚眸色旼旼，丹墀下九纮间，他一席明黄龙袍在日光下分外耀眼，却在这个萧瑟的冬季显的无比凄凉。

十二旒冠冕遮住了他深邃的眉眼，耳鬓垂缨飘漾风云间，玉蕤精粹，好似浮在云层里，一眨眼，便消散。

天地还在运转，只有他的心开始消沉。

他站在丹墀上，了望远方薄雾笼罩山色空蒙，天地逍遥，他的眸光飘渺，黑煞白煞站在他旁边，同是心事重重。

不知站了多久，封奕尘快步流星的拂着袖袍匆匆从宫外走来，待到丹墀上，他未来的及参拜，便凝紧眉心担忧道：“皇兄，臣弟从未做过此事，茶叶之毒绝非臣弟所为。”

封云楚神韵清冷，内心平静毫无波澜，既来之则安之，他自然相信封奕尘，“朕当然知道不是你做的，可柳钟珣呢？此次茶叶生产他是执行之人，若想做什么手脚不是很方便？”

白煞手扶下颚，托腮凝思道：“既然兰王是督工，柳钟珣是执行之人……那兰王，在生产这批茶叶之时你可见柳相有何异常？”

封奕尘不假思索直言道：“生产新茶叶的过程非常顺利，柳钟珣倒是没什么动静。”

黑煞也道：“即使柳相胆子再大，擘画远谋，也不敢如此大胆直接在茶叶里鞣杂桑柔吧，况且此事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当看着他，他该不会这般蠢。”

远处云雾清雯渐渐散去，封云楚瞳色弇敛，他眉心劬瘁，心忧愦愦道：“越是这样，越不应该懈怠。”

黑煞眸光微闪，“如此一来，我们便可明目张胆搜查丞相府了，不管能不能搜出桑柔，假传圣旨的秘密，这背后到底有何预谋都可一探究竟，这可比我与白煞夜夜暗地里去丞相府搜查要容易的多。”

白煞一拍掌，在封云楚身后转了一圈到黑煞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对啊，搜，必须要搜，最好连马莫勤一起搜。”

封奕尘脸色深沉，“可若是在丞相府搜不出桑柔呢？那就可以证明此事不是东楚为之？”

封云楚摇头，“若是搜不出来，那便不是东楚的问题，而是北离有问题了。”

他嘴角轻抽，“也有可能是他江时衍自导自演呢？”

他道：“少凊去查探远销西良等国的茶叶有没有中毒者还未回来？”

白煞气愤，“若是他自导自演那可真是卑鄙，无耻，龌龊……”

他把一切词语都用在了江时衍身上，仿佛都不解气般。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刚说完尹少凊，他便身穿甲胄，腰间提着长刀，从主殿的中轴线直到宣仁殿丹墀上，“参见皇上，微臣已查清楚，西良与沧凌尘霄并无喝茶中毒者，只有北离的茶叶中验出桑柔。”

封奕尘愤愤不平道：“如此一来，只等搜查丞相府了……”

他又担忧道：“可若真是丞相为之，而他早已销毁证据，这……”

封云楚墨眸清冷，他面容平静道：“那都不重要了，朕知道江时衍要什么，所以，只要有一点缝隙，他都要钻，更别提茶叶中毒如此大事了。”

他斜眸对尹少凊道：“少凊，朕已拟好圣旨，你与黑煞白煞带兵一起搜查丞相府，任何人，任何住处都不要放过，包括他之前假传圣旨娶的那些侧室，也当留意府中有无暗室，每个人的情态，一举一动都要细心观察，趁此刻柳钟珣未有警备，你们三人速速前去。”

尹少凊与黑煞白煞遵命，便轻身从丹墀一跃，飞檐走壁从房梁屋脊处消失不见。

封奕尘愧疚自责道：“臣弟无能，未能在茶叶生产之时查出什么。”

封云楚抬眼看了眼比自己不过小几个月的弟弟，虽不是一母同生，但二人关系甚好，二人的母妃也是情同姐妹，只是太妃已去世，他心爱的女人如今又是他的皇后……

他心有不忍，又转眸看向远方，神韵渊漠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