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上烟雨
作者:梁唐晚歌 | 分类:武侠 | 字数:103.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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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花河香乱人心
“臭虫,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我不是想救缘道修,只是想救惜儿罢了,你将惜儿伤得那般重,武功尽失,还要取她性命作甚,将惜儿的解药交出来,我将他交给你。”
“解药?什么解药,笑话,莫说没有解药,便是真有,也不可能给你,周亦染,你可知晓自己犯了什么罪,身为万贺门四天王之一,所做之事尽皆叛逆,只为一己私情,你要知道,反骨之人往往没有好下场。”
周亦染只觉胸口有一团怒火在翻江倒海,如那白袍上纹着的朱雀一般,凤翅翻腾,几欲跳脱出来,嘶鸣不止。他亦不是脾性过好之人,往日被这碧天王不断挤兑,定要大打出手,不依不饶,此刻为了缘道惜的解药,不得不低三下四一回。
“把解药给我,我亲手杀了缘道修,带惜儿走,从此一心为门派做事。你要剑谱的话,我会设法弄到,我所图的,不过是一个对门派毫无威胁的人,你又何故以此相逼。”
出乎周亦染意料,那碧天王思忖片刻,竟是冷笑一声,不再多言,真从怀里掏出一瓶解药,扔到周亦染手里,也不知是他认为青玉二仙已不足虑,不以为意,还是为了安抚周亦染,刻意为之。
“周亦染,记住你说过的话,不要再做出背叛门派的行径,不然莫说是我,主上也饶不了你。”
将解药丢给他,碧天王也不与他抢夺缘道修,周亦染见他似是不在意,便携缘道修而去,临走之时停下脚步,淡淡说道:
“我周亦染如若食言,经脉尽断而死。”
五月的风黏腻而燥热,吹动龙溪城外的方寸荒野,那里是一片碧绿的稻田,城内的百姓上月播种,等待秋收,既是填补一城之人的口粮,亦是守城将士的军粮,此处虽远离战火,偏安一隅,却也有太守屯田,以备不时之需,周亦染只觉被这田间之风吹得心烦意乱,拍掌而下,赤凤烈火,烧了几株稻田,却是激起一阵蝈蝈声想起,蚱蜢声烦,催他远遁,却不知几日前此地刀光剑影,惊天大战,惊扰了四方安宁。
“你怎不留下他,还让他将缘道修带走了,剑谱还未问道。”那龙骧派掌门略有不悦。
“缘道修不会松口,况且他已废,留之无用,至于这厮,若不是还要留着他,结四象大阵,做些事情,本王早将他也废了,也不知主上当年为何仓促决断,选了此人接替赤凤之位,我万贺门四天王中,唯有他武功最废,不学无术,吃里扒外,离心离德。”
碧天王冷笑,至于那解药,真或不真都不重要了,放缘道惜一条生路,也好让周亦染听话卖命。
“惜妹,我来了,惜妹…”
缘道修泪如雨下,刚到芙蓉庵,便扑倒在玉仙子面前,执起她苍白无力的手,放在自己脸上,那般生离死别的模样,让身后的周亦染一阵抽痛,有道是我为了你们二人疲于奔命,冒险劫狱,为门派记恨,为世人不齿,你们呢,何时又看了我一眼。
周亦染张了张嘴,本想让方霖侍奉缘道惜服药,正欲出口,却见缘道惜似是心生灵觉,知晓夫君归来,竟在昏迷三天三夜之后幽幽醒转过来,那柳叶眉,鹅蛋脸,如水的眸子尽是柔弱,却又因为伤势,色若死灰,让得周亦染心都提了起来,缘道惜勉强睁开双眼,见是夫君,不由得热泪滚落,沾湿床沿,摩挲着缘道修沧桑的面庞,唇齿嗫嚅,口不能语,眼里已无他人。
药瓶在周亦染手中捏的很紧,却又不敢捏碎,怕撒了这罐药粉,救不了惜儿性命。往日尚且能够在缘道惜面前撒泼无赖,厚着脸皮出言不敬,今日却尽数泄了气,提不起一丝精神来。
众人皆出去,掩上木门,将内殿留给这夫妇二人,出来却看见周亦染负手而立,背对弥陀殿的观世音菩萨,一语不发。陆远对净因打了声“嘘”,示意莫要说话,便是方霖也收了性子,并未出言讥讽,她知这周亦染的确是倾慕缘道惜的,这次竟然没有趁人之危,出去三日,竟把缘道修带回来了,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付出什么代价,倾慕到这般份上,也是世所罕见。
方霖探出脑袋,偷偷斜睨着玉面书生,书生眼睑低垂,脸皮耷拉,落寞的样子,没有半分意气风发,方霖心中只道:错在这是段孽缘,错在你一厢情愿。
“这是银针之毒的解药,小娘子拿去,喂她服下罢。”
周亦染将那琉璃药瓶放在方霖手里,叮嘱一二,而后离去,走时悄无声息,朱雀内力隐匿不见。药瓶透明澄净,似如周亦染的心,内里褐绿色的药粉,清晰可见,琉璃尚温,想来应该是握在手心,温了整整一夜。
见他走了,方霖拿着解药入内,内殿中丝丝伤感弥散,缘道惜坐在榻上,捂住心窝,想来应是毒针毒性强烈无比,冻僵心脉,十二主经不得自行搏动,需靠济海神尼的精纯内力催动,天知道她此刻正在受什么苦,只是心系夫君,强忍着挤出惨淡笑靥。方霖正欲请她服药,突然那缘道修竟是连连咳嗽数声,咳出血来,刹那间天旋地转,向后倒入,缘道惜惊呼,方霖立刻接住缘道修,把住脉象,才知道他体内真气丧失,经脉萎缩,已被人散尽了内力。
方霖难掩惊骇,曾几何时逍遥自在的青仙竟这般凄惨,转头却见到缘道惜一手抚着夫君头颅,一手伸指去探他鼻息,探到了,手却垂下掉在床头,仅有的三分血色也化为白纸。方霖心中一凉,捏住缘道修死死探太阴经,终于是探到了微弱脉搏,不免松了口气,料想应是多日滴水未进,昏死过去,而后将缘道修放在一侧,将毒针与解药一事说与她听。
缘道惜轻抚那琉璃药瓶,面色淡漠,许久竟惨笑一声:“修哥武功被废,脏腑受创,不知还有几天活日,我已是黄昏枯草,命不久矣,此物要之何用。”竟在方霖猝不及防之际,甩手一扔,琉璃触地,应声乍碎,褐绿粉末撒了一地。
“缘仙子,你…”
方霖又急又气,急忙伏在地上拾那粉末,也不知是芙蓉庵内潮湿还是起了阵风,那褐绿粉末触地即化,不消片刻,便如雾散去,无影无踪,地上石板青苔,哪还有药粉痕迹,方霖伸手一抓,只抓得一抹尘土。不禁幽幽一叹,药粉这般神奇,八成是真的解药,可惜中毒之人却无福消受。
缘道惜碎了解药,复又昏死过去,此番怕是再也不愿醒来了。方霖急呼众人入内,众人才知事情始末,净因催动佛门至纯内力打入缘道修体内,实则他臻入无色界天境界,修为已然大增,只是几人还不知道,此刻庵内佛光大盛,隐隐有梵音传唱,交相辉映,净因收了功,叹道:
“缘施主性命应是暂时无恙,只是经脉委顿,心跳微弱,生命力加速流逝,这样下去,恐怕三年白发,七年垂垂老矣,十年便也…”至于修为,今生怕是无法恢复,对他一个习武之人而言不若杀了他一般。“这化功大法这般霸道么,将人修为夺去尚不满足,连人寿命也是断了大半。”
“此间事了,我带他去祁连山罢,料想师尊应是有办法帮他复原。”
方霖并无多大底气,虽说辰星相力玄妙,不过也是激发习武之人自身的生命力罢了,如缘道修这般伤之本源,也不知有效用否。另一侧济海神尼运功吊住缘道惜一口气,直言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银针之毒不除,再怎么续命也无用。
一连几日,毫无进展,缘道惜昏迷不醒,滴水未进,脉象愈发微弱,身上的皮肉伤已被方霖催动内力,混合草药暂时治住了,可银针之毒却是无解,只得靠神尼每日发功,以内力助她脉搏跳动,神尼年迈,长此为她输去真气,便是几十年的修为也日渐疲惫,隐隐似乎多了几缕白发。
“唉。”
方霖坐在芙蓉庵前的草地上,芙蓉庵青石斑驳,门环铜锈,素有沧桑之感,寺庙方圆一里之内,并无砖石,听闻是永溪的人挑着竹篓,凿了些青石,一块一块摞起来的,也不是历经了几代主持,倒是现在佛寺里只有神尼一人。以前陆远说此庵是玉仙子所建,现在她是不信的,这佛寺伫立在江南烟雨之中,已不知过了多少年,便是眼前这一片丛丛簇簇如云似海的花河,也比缘道惜年纪大的多,缘仙子便如南靖各地前来虔诚祈祷的香客一般,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可这花海,任凭雨打风吹,换了一片又一片。
冬有迎霜傲梅,入夏又是栀子花开。
“子迁你说,世间之人为何终日冤冤相报,不知疲倦。”
“心中有欲念,如何有疲倦。”
陆远盘坐在她身旁,手捧剑谱细细翻看,自他练成“地怯”剑诀以来,已是数日演练,熟烂于心,这剑气虽可自由施展,透体而出,看似威风,实则有形无势,难以伤人,那一日借千墨星剑之锐利,凝气成诀,稀里哗啦一通剑气电射而出,也只是伤及琴惮皮肉,未有大碍。陆远面上不说,心中却不甚畅快,按说田穰苴身为兵法集大成者,被天宝皇帝钦点为“十哲”,送进武庙供奉,配享香火,田齐大司马费尽心血所撰写的无上剑谱怎会只是这般威力,实是让人难以接受。
若是“地怯”也仅能与大琴殿三品修为之人过过招,料想最高境界的“天定”,也强不到哪儿去。陆远苦思不得解,莫非是自己内力太过低微,可内力低微,又怎能催动口诀,演化万千剑气呢。
“这样么,子迁你呢,是否心有欲念。”
方霖凑得近了,绫带摆动,拂过一阵香风,落入口鼻之内,吹得陆远眼神迷离,心猿意马,也不知这香味是那绵绵花河之香还是身畔处子清香,似真似幻,无法分辨。陆远正襟危坐,竖起剑谱,一如庠生子弟模样,目不斜视,轻声说道:
“俗世之人皆有欲念,只不过此刻我不想报冤,只想向道,探究武学极境。”
冤是有冤,不过第一次离云水乡远去时便报了,此刻虽不能说是心无旁骛,却也不能直言自己的欲念便在眼前罢,那真是厚颜无耻,如周亦染一般了。
“子迁,我亦无冤,我却也有心之所念,这么多年,虽说不至于无根浮萍,到处漂泊,算是有家可归,可我却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生自何处。”
见她盈盈秋水般的眸子蒙上一层雾霭,仿若看不穿前路,陆远心中痛惜,折好剑谱揣进怀里,正要伸手将她垂在前额的寸缕青丝拂动,突兀心中一动,耳边响起一阵“竖子,竖子”的怪戾尖鸣。
水榭之上油油青草扑成一张绿毯,离得远了看不清,只见有一只野鸡在草里耸动,离得近了,才知是那赤背紫羽的五色鹦鹉,五色鹦鹉不知发了什么疯,鸟喙大张,鸣叫不止,一对紫色羽翅挣得大开,几有翱翔九天之姿,可惜杂毛鸟身体甚小,非是那鸿鹄,徒有啁啾不止之声,不能一啸沃野。
丈外是一个三尺孩童,穿着一身朴素青色布衣,应是济海神尼为他缝补的,孩童垂髫,粉妆玉琢,看起来甚是稚嫩,此刻正聚精会神,作势要去扑那鹦鹉,这鹦鹉虽是禽兽,却见多识广,随天竺商人漂洋过海而来,焉能怕一个童子,与人相斗的本事,实乃驾轻就熟。此刻趁那童子飞身扑空之际,怪叫一声,伸出锐利尖喙便去啄人。孩童幼小,眼见一只磨盘大鸟抱翅而来,明晃晃的鸟喙泛着银光,一惊一惧,慌乱之下,倒退数步,岁微孩童步伐虚浮,力道飘飘,一个不慎,坠入水榭间的泥潭内,溅起泛滥黄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