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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上烟雨

作者:梁唐晚歌 | 分类:武侠 | 字数:103.7万

第一百零八章 千树万花玉成药

书名:唐上烟雨 作者:梁唐晚歌 字数:4121 更新时间:2024-11-25 23:38:03

净因一手提起那活蹦乱跳的鹦鹉,佛指轻抚鸟儿背脊绒毛,细细揉捏,却是将鹦鹉吓得汗毛乍起,脖颈收缩,不敢动弹。说来也怪,往日里与陆远争锋相对,拔喙相向的畜生落在净因手上,却是歇了神,如只土鸡一般,大气也不敢出,二人之景,一如西天佛祖大手挥过,金光万丈,降服金翅大鹏,收归灵山,这鹦鹉落在净因肩上,亦是乖巧伶俐,伺候高僧左右,法相庄严。

那沾了一身污泥的孩童本是呱呱大哭,涕泪俱下,然而见着方霖过来,却是挣扎起身,一个箭步扑倒在方霖襦裙摆下,在陆远错愕神色下,竟是大呼:“娘亲,娘亲。”孩童捏住碎花裙子,搂得甚紧,将一身污泥滚落在方霖身上,好好的素白裙子开了花,令她既是羞赧,又是好笑,也不顾亲疏有别,脏乱一身,便把李复荣抱了起来,提在身上。

“年余未见,你都会说话了,这般调皮习性,倒是让神尼前辈好生头疼罢。”

不过三岁的李复荣刚至牙牙学语的年纪,听不懂方霖的意思,亦不太记得护送他一路下江陵的净因和把他从九龙江里捞起的陆远,只依稀记得面前这张清丽面容特别亲切,应是吃奶的年纪里日夜抬头看见的人。李复荣挠挠脑袋,眼珠儿滴溜一转,突然从手里变出一支垂丝海棠,递给方霖,口中喃喃道:

“娘亲,吃。”

这垂丝海棠本是生长在江淮一地的富贵之花,不知怎得被缘道惜移接到永溪乡,闭月花河内有一簇枝干高挺,树冠疏散的花树,便是这妖冶海棠,海棠花五瓣散开,内蕴花蕊,闻之清雅,触之柔软,花瓣之下有细腻柔毛,一捏成粉,花期甚短,却如胭脂一般紫红,嫣而不媚,淡雅不已。

李复荣不知何时从团团花树缠绕下钻了进去,竟摘了这么一朵回来,方霖不解他的意思,正要伸手去拿,却见李复荣攥紧枝桠,在她错愕之下,送到嘴边,一口咬掉三片花瓣,大口咀嚼,吃下肚去。

“呀,你这顽童…”方霖怕他年幼体弱,吃坏肚子,有的花本就有毒,便连忙运功拍在李复荣肚脐上,想要逼他将花瓣吐出来,五指触及李复荣肚脐时,探到了稚嫩的经脉网络,竟是惊讶发现,这乳臭未干,奶声奶气的小子,一身体格却是内蕴灵气,一条盘旋在腰身的带脉宽阔无比,血液炯炯而流,竟是将方霖催入的细微内力尽数吞了去。

惊诧之下,方霖五指拿捏,细细探查李复荣周身脉络,发现主导脏腑消化的手阳明大肠经,手太阳小肠经俱是柔韧非凡,有异于这小小年纪的稚嫩身体,而其他经络受之滋养,却也宽厚许多,莫非这小子自小修习了武艺,已会呼吸吐纳?方霖心生疑惑,李复荣尚在襁褓之中时,几于普通孩童无异,甚至他的娘亲殷夫人终日劳于政务,体质甚至是较为虚弱,自己临走时亦是告知了神尼前辈,莫要教他习武,莫非神尼前辈还是传授了李复荣武艺,要他将来去剑南道报仇么。

那垂丝海棠被幼童吃了三片,尚有两片挂在花骨上,随风摇曳,却是坚毅,不肯凋落,方霖见这成片花海常年盛开,离奇诡异,心中若有所思。

“你经常吃这里的花朵么?”

孩童懵懂,不知所以,摇摇头又点点头,方霖接过他手中的枝桠,启唇咬下一片花瓣,细细嚼碎,这垂丝海棠看起来甚是青翠欲滴,吃起来却是干瘪如纸,寡淡无味,甚至还有细碎苦味,料想稚嫩幼童什么也不懂,不知其中滋味。

方霖摇摇头,碎花末下肚,并未察觉有什么异样,这垂丝海棠微红淡紫,如清淡胭脂,一如女子靥下粉饰,额上花钿,颇为天宝皇帝所喜爱,常将杨贵妃比作此花,说她善解人意,因此垂丝海棠常被人用来比作美人,又说此花结果后酸甜可食,可制蜜饯,不过方霖吃了,甚觉无味。

若是别人这般尝过,入口乏味,也就罢休了,可是方霖心思细腻,直觉敏锐,冥冥中总觉得有什么异样,这南靖县的花花草草,定是与别处不甚相同,犹记得被陆远带到那水草丰茂的蒙泽上,大榕树下的芍药花碾碎成药,竟能治好她脖子上的蛊虫之疾…

陆远扯了一张大布,游走在芙蓉庵前的花丛之中,采摘簇簇花朵,却是方霖授意。要说此地当真是乱花渐欲迷人眼,种类繁华,眼花缭乱,甚么不知名的,没见过的都有,一个时辰过去,真觉得自己要腌出一身香味了,终于是采集完毕,拾掇出来,方霖已洗去一身污泥,静候此地。

“这两朵…不是一模一样么?”

陆远将各色各异的花枝摊开在地上,一样采了两三朵,任她试药,见方霖拾起两朵大红花,那花花瓣累多,层层叠叠,向内微裹,欲拒还迎,如玉女之手,真是含苞待放,方霖将两朵花细细比对,轻触花蕊,清嗅味道,而后将一朵扔掉,一朵留下。

“不一样,虽然都是蔷薇,然而一朵是峨眉蔷薇,一朵是七姊妹。”说罢将那手中的七姊妹交给陆远,“古人喜将七姊妹比作江东二乔,你看这花心,红中淡黄,袅娜多姿,是否如二乔一般,令人心驰神往。”

没有,陆远暗自撇嘴,不以为然,他倒是江东之人,可却不觉二乔如何袅娜,左右几百年前的人了,又没见过。

方霖复又拾起一支素白花朵,这花花苞甚大,花瓣形似那七姊妹,却是一白一红,并不相同,“这也是蔷薇,却是那白玉堂,有道是高楼入青天,下有白玉堂。遥夜一美人,罗衣沾秋霜。”而后将白玉堂摘下一瓣,放入口中轻抿,皱眉沉思片刻,送给陆远好生收好。

如此陆远和净因便陪着她在花河外摘了数个时辰的花,实是花河连成一片,万紫千红,二人又不甚懂得,只好隔着几尺便摘一朵,二人不觉疲惫,倒是让尝花的方霖胃里倒起了苦水,怨念道缘道惜怎得种了这么多,吃得花瓣是五味杂陈,一肚子翻江倒海,几日吞不下饭。

终于是在小娘子吞咽不下了之后,留下了泛泛数十种花草,五色蔷薇如七姊妹,白玉堂,牡丹里有殿春芳,藕丝霓裳,又有凌波仙子,金盏银台,黄的白的皆是水仙,还有辛夷紫玉兰,风流树瑞香,那要走隋炀帝性命的琼花聚八仙,和杨玉环争奇斗艳的含羞草…洋洋洒洒,五花八门,端的是让道士和尚二人瞠目结舌,扼腕长叹,这闭月花河琳琅满目,目不暇接也便算了,她又怎会全都知晓,样样认得出来,莫非在仙宫里整日除了练功便是念叨花花草草了。

方霖朝二人吐吐舌头,狡黠一笑,而后大袖一挥,收走自认为有用的花,便去芙蓉庵内殿,末了转头一笑,望着二人身后的花河挑眉道:“缘仙子当真是追花逐月,雅兴非凡,难怪周亦染这登徒子为其念念不忘,茶饭不思。”

神尼为其斩下一课梧桐树,剖成木萹,用藤条捆好,制成大盆,方霖搀扶起缘道惜,褪去她的衣裳,送入热水中,一面用花瓣尽数铺满木盆,一面不知从何处偷了个石臼来,拿个木杵在那捣药,时不时地以内力探缘道惜胸口的经脉穴道。过去一个时辰,水也凉了,药也喂了,终是发觉僵硬数日的心脉竟是柔软些许,胸脯渐渐有了起伏,方霖紧绷的神经终于舒缓了些许。

“小施主怎知这些花瓣有用。”

死马当作活马医了,想当初我也是被人这样,迷迷糊糊在人怀里睡了足有一月,谁知竟是突然好了。“前辈未曾察觉诡异么,一般草木,生长皆是需要养分的,寺庙庭前那些奇花挨得如此之近,一株接着一株,根须缠绕,汲取水分,枝叶四散,共夺光照,按理来说,寻常的土地是养不起这么多鲜艳花朵的,这般挤兑,不是枯枝败叶便是良莠不齐,可这一亩花河却竞相争艳,将自然之理都逆夺了去。”

数种奇花确实有用,汁液或是渗入热水,或是研磨成药,尽数流进缘道惜体内,淌过经脉,中和埋藏在心脏附近的银针剧毒。比之神尼强送内力的扬汤止沸徒劳无功,总算是药到病除。只不过毒药浓烈,淤积多日,花的药性效用太慢,方霖不甚满意,这要治到什么时候,索性一并脱了衣裳,跳进水中,抓起缘道惜双手,施展等星移,将辰星相力尽数打入她体内。

“打水,摘花。”

往后半个月,方霖便吩咐陆远做些杂役,自己便与缘道惜一同泡水,辰星相力取自天宫水星,星空中划过天域,不过一辰,行动最缓,折返最短,辰星曰北方冬水,智也,听也。而在仙宫心法中,化为水流般的蜿蜒,润物细无声,潜藏在方霖周身经络,肌骨,脏腑中,不似那荧惑相力与太白相力,有主经脉,而是纷散四野,隐匿各处,故而也极难修炼,道宫有形,辰星相力无形。

这一股真气如水流一般,从周身汇聚而来,透过方霖食指商阳穴与中指中冲穴,打入缘道惜掌心劳宫穴,经由左右手阙阴心包经流进心脏,而后分散至心脉各处,那原本漫无目的,不知去向的花朵药性竟隐隐在内力指引下,融合进辰星相力内,成为解药,渗入原本僵硬的心脉,为其解毒。

闭月花河的艳丽被陆远折了大半,尤是他也不懂,许多奇花不认得,摘了下来也是扔掉,气的方霖好生心疼,只消半月,花河便露了大窟窿,如暮秋落叶的大树一般,萧条破败,折下的枝桠一半送去泡水,一半扔掉,给顽童李复荣偷吃了个饱,陆远亦摘了几片尝尝,确有入口甘甜的,只不过并未察觉有何异样。

过去半月,周亦染竟是突兀回到芙蓉庵,他本以为缘道惜服下解药,伤势已好,应是带着夫君走了,可又想到她若是醒了,会不会冒死去找碧天王报仇,这般一人失了武功一人身子虚弱,如何是他的对手,惦念担忧,放心不下,急急匆匆赶来阻止,此刻得知缘道惜心如死灰之际砸了解药,不禁又急又气,陆远告诉他闭月花河的花竟能为她解毒疗伤,效用甚妙,方才放下心来。

“此人就要枯死了,经脉萎靡,气息微弱,莫说十年,便是十月就要化为黄土。”

周亦染探查了缘道修周身,淡漠说道。见他昏迷不醒,若是以往,便要掴他两掌,埋进土里,以泄心头之恨,可知晓这心头之敌自此枯死老去,不复逍遥,却又散了怒气,没有欲望。

“周施主,你…”

济海神尼上前,隐隐拦住周亦染,见他伸手搭在缘道修肩上,似是要将缘道修带走,不知要做什么,故而面色不解。周亦染淡淡看了她一眼,慢慢说道:“雁荡山坚壁万仞,杳无人烟,侧峰下有一深水寒潭,汇聚了整片山脉的阴寒之气,寒潭之内有万年玄冰,经年不化,我将他送到那里,以内力封住他穴道,辅有玄冰之寒,料想能为他续命很长一段时日。”

“阿弥陀佛,周施主之肚量,贫尼深感钦佩,人言周施主轻薄孟浪,在贫尼看来,实则光明磊落,坦坦荡荡。”

“我有什么肚量,不过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罢了。”周亦染深叹一口气,“实则我是为了惜儿,还请神尼为我保守秘密,不要将缘道修的下落告诉她,就说被我劫走了,什么时候放下了心中仇恨,什么时候我便将缘道修还给他。”

周亦染携着昏迷不醒的缘道修飘然北去,他盼了一辈子的雁荡山,最后竟是将那人的夫君带了过去。济海神尼目送二人远去,对着赤纹白袍背影深深一拜,而后唤来藏在一侧偷听的方霖,继续为缘道惜治疗伤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