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到一点。”

“这个人真的这么重要？”

“主神的意愿是最重要的。”

“这是主神的意思？”

“是的。”

“那你怎么不出手，主神不会想她受伤。”

“她不会的。”林清焰轻轻地说。

“你已经安排了人来保护她？”

“有人会保护她的。”

“谁？”

“她的上司。”

林清焰放下文件，走到屏风前，两人隔着薄薄的绸缎，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管理司已经准备好了吗？”林清焰问。

“我已经把他‘请到’迟暮里，你随时可以来审问他。”

“方圆没有察觉？”

“你在怀疑我的能力。”

“当然不是，我只是希望他察觉。”林清焰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放在房间角落里的一盆忧人竹。目光所至之处，有一只蚂蚁从土层里钻出来，用自己的触须留下信息素，它在一盆小小的花圃里迷了路。

它需要留下线索，蚂蚁对气味尤为敏感，很快，就有一只蚂蚁找到了它。

身后的人突然明白这位主事官在想什么，他要故意放出消息惊动身后的那个人。

“你是怎么发现这个人的？”

“也是因为某个人。在林清水死的那个早晨，我去尧山上送他最后一程，那里有个土地神向我说了那晚上发生的事情，有一个目标人物像是有了定位跟踪器一样的去袭击别人，我觉得很奇怪，人物一般不会对毫无联系的人有攻击行为。

“我在巡查管理司的时候，看到那本人物所在的作品，问过方圆这本作品是否有任何差错，他说没有，根本没有发生过任何错漏。接着我到功德司去查看最近管理司神官的增长记录，发现有几个异军突起，数量虽然不大，但是次数过于频繁，所以引起我的注意。

“我开始怀疑。但是很久之后，都再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情，直到这件事情的发生。”

身后的人并不知道他从很久以前就已经开始察觉，呼吸都放轻了。林清焰果然是林清焰，作为主事官的他，心思细腻，才思敏捷，就像无声无息潜入海底的巨鲨，当猎物察觉到自己危险的时候，已经必死无疑。

“觉得我是一只孤狼，这么久就开始察觉到端倪，却一句话也没说。我不是不信任别人，这件事情最好是不要声张，因为不知道背后的人到底是谁，也不知道他渗透组织到什么程度，所以我才用了暗部。”

“你居然用了暗部？”

“有什么问题吗？”

“暗部轻易不出，你居然能够说动他们？”

“打着旧主的名号，招摇撞骗。主神不允许他们和随庭安联系，这是他对暗部的控制，这是一把上了鞘的宝刀，如果不用，那就和废铁没有区别。”

“你这样做，不会引她猜忌吗？”

“我是主事官，为什么要向一个神官说明情况。”林清焰转过头面对那个人，声音仿佛从荒漠无垠的沙丘传来。

“可她是……”

“她曾经是，现在不是。而我是主事官，是忠于主神的仆人。”

“我以前不知道什么叫做生性凉薄的人，今天总算见了一面。”声音里好像是泄了气，是石子丢入深渊般的无奈。

“我就当作是你在夸奖我。现在，我要去会会其他人。”

神官方圆感觉到脖子后头有些微凉，是风雨阁里吹进了冷风。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发觉什么都没有。风雨阁里，怎么会无缘无故吹进来冷风呢？方圆觉得自己想法真很有趣，主神在这座风雨阁里设下一个如此严密的阵法，就算是有风，又有什么危险的呢？

他漫步在一层层庞大而厚重的书架间，时不时将新增出来但没有存放妥当的书放到相应的类别区域。方圆工作了五百年，只有在主神允许休假的范围时间内短暂的休息片刻后，又重新继续工作。

他见过很多伟大的作者，作为风雨阁的神官，他总能在那些人生命将尽之时，请求阴曹地府能够给一些机会让他能够见见每个时代最有才华的头脑。但是慢慢的，他再也不去见那些人了。

方圆很苦恼，他每次见到那些人，都问他们，这一生还有什么没有写出来的话，或者是还未完成的使命和愿望。那些人非常惊讶，首先是把他看作是黑白无常前来索命，后来当他解释清楚之后，那些人居然要求要去他口中的虚幻世界看看。

他百思不得其解，这些人的要求为什么如此奇怪，难道他们一生都没有什么还未写出来的金句，或者是一些正在写，但还未写完的着作，或者是想到了宇宙中那些还未被发现的真理？方圆不相信他们就是如此。

当他看到年纪轻轻的作者坐在他的面前，嘴里依然念念叨叨着他脑子里走马灯般的遗憾，还有垂垂老矣的作者躺在他的面前，心里只有平静和坦然，并未觉得自己在创作中还有什么后悔。而他们居然都想去他们自己所创造的世界里去看看？

是真实的世界不够好，还是不够真。他们之中有些人居然还想住在那被自己创造的世界里，继续体验生活。主神说，虚幻世界里的人不能在现实世界里活下去，那么反过来，现实世界里的人能否在虚幻世界里活下去呢？

他想过这个问题。翻遍了整座风雨阁的藏书里，都没有找到答案。所有的书籍都在回避这个问题，所有的书籍都只在绝对不可进入虚幻之境这句话就停了下来。

他很疑惑，并且在三百六十八年前问过主事官这个问题。

主事官当时正在处理一个案件，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他知道林清焰很忙，也没有将这个问题深入追究下去。

这个问题在方圆心中渐渐根深蒂固，他越来越好奇，其中的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好奇心是个种子，早就在他心里发了芽。他想知道那些完结作品里的人，最后都去了哪里？他想知道，那个世界是不是值得所有人都去探寻。

方圆的好奇心，终于在某个时刻破茧成蝶。

他拦下一个小童——那是他归档时，曾经施过恩惠的目标人物——递上一样物件。

是一个玉蝉。

这是记忆封存的器具。

他想着，如果这人再次跑出来，就能告诉他，里面真正的世界到底长什么样。小童感激方圆的恩惠，决定帮他完成这件事情。他们相约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如果因为奇遇，他再次出逃，一定会来告诉方圆里面长什么样。

方圆可以等待，他一边忐忑着，一边兴奋不已。他早就已经违反了神律，心里早就已经羞愧难当，但梦想中的地方却魂牵梦绕。

小童回到虚幻世界的一百八十六年之后，他重新看到名册上出现了那个人的名字。午后，他想要亲自去见见那个孩子，估计他一直没有变。方圆收拾好自己的桌面，将名册放在胸口，满心期待地往外走去。

但他见到了随庭安。

这个女人又来搅他清净。

方圆十分不耐烦。

他与这个女人擦肩而过，故意没看到她似的。可是随庭安怎么会放过他，这个女人可是传说中的疯子，曾经达到过所有人都没法达到的高度。主事官永远对她温和谦逊，但也没有斥责过他们对其的冷漠态度。

想必是默许了吧。

所有人都这样想，即使有时候做得很过分，主事官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随庭安接受了这样的礼遇差别，她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

他的肩膀被按住，一只手掌隐隐传来暗劲。

风雨阁内不可打斗。

但随庭安怎么会对神律俯首称臣。

“喂，我刚刚好好叫你，你不说话，非要等我发脾气了，你才会回答我吗？”

方圆的心早就飘到了九霄云外，哪里还有心思和她掰扯这件事。他甩开对方的手掌，抬步前去。他想，自己的心情也该表露的很清楚，有点眼力见的人，就该走开。巧了，随庭安可不是那种有眼力见的人。

“方圆，你这么着急往哪走，我还有事情要问你，为什么你给我安排的任务功德这么少，人家做一件事，就是我做十件事的分量。就算是要偏心，你都偏到九霄之外了吧。”随庭安在他背后大喝道。

青崖间本来就是安静的地方，她的嗓门儿如洪钟般敞亮。

方圆额头上的青筋正在跳动。

他只有三炷香的时间，人现在被扣押在督查司，他借口有事要盘问，让督查司司长魏长愿帮他留下这个人。耽搁久了，魏长愿看在他没有守约的份上，直接把人送回去，他不知道自己还要再等多少年。

他等了一百八十六年，时间过得很慢，比任何时间都要过得慢。

他不想再等下去。

随庭安不知道今天方圆到底是怎么了，情绪如此这般不稳定。对方面色铁青，看样子气得不轻。但这和她有什么关系，你有脾气，我当然也有脾气。

“随庭安，你的任务是随机发的，运气不好，你能怪谁，休要在这里胡搅蛮缠。”方圆抓紧袖口。

“谁胡搅蛮缠，是你们胡搅蛮缠，你们根本没有做到公平公正，我要去裁决司告你！”

“你告吧！”方圆顾不得礼节，“我还有很多东西要上书裁决司，我就告你个屁滚尿流。”

随庭安听了这句话，像一只瞬间炸毛的猫。

“你再敢往前一步，我就记下你在风雨阁打斗的罪名，一并告上去。”方圆说完拂袖而去。

随庭安气闷不已，待他消失在青崖间石门之后，愤懑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