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他的苦难日。

他记错了机场，下车的时候才发现。现在他又在这个机场订了一张机票。

机场很大，他找了很久才找到自己的航空公司。这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坐飞机。倒不是他很憧憬坐飞机这件事，而是能够和外面的世界交流。他坐了两年多的牢，最近才刑满释放。没有人在灰白色的大门后面迎接他，因为他没有亲人。

大门打开的时候，有几个人稀稀落落地站在外面，见到囚犯们一个个出来，他们的眼里冒着迫切的光芒。他们见到彼此之后，都无声的拥抱，有些时候还在痛哭流涕。他默默地走过他们，没有人注意到他。

这样没关系。

他安慰自己道。

通过机场的玻璃幕墙，他看到灯火通明的跑道和闪烁着前灯的泊客车。一批又一批的人被送上飞机，他们将要回家，或者是将要旅行。他没有家，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旅行。最头疼的是，需要找一份工作。

他有案底。

寻常公司不会要他。

找点零工来打就好，只要能够活下去，活下去才需要勇气。

他把脸埋在掌心里，听到自己的航班即将可以安检。这个男人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拿起一个普通的旅行袋——其实里面只有一套衣服——排进安检队伍。

男人拿出手机，电子产品很容易就会过时。这是个科学技术爆炸的时代，每天都有科研成果结出。还好，他两年半前买的手机，放在这条长龙里，还不算是最差的。微信里空荡荡，他记得某个人的电话号码，那就是微信号。

他按下那串数字，正准备点击搜索。

指尖停在屏幕上方，他犹豫了。

他在想，这样会不会打扰到别人。

毕竟他是个囚犯。

手指比他的思想更快作出反应，他按灭了屏幕。眼前的安检人员看上去精力充沛，也许是刚刚吃完晚饭，也有可能是她正好的轮班。

“您好，请出示您的证件和登机牌。”她的微笑能够感染别人。

他笑了，极力让自己的面部表情不那么僵硬。

安检人员回以微笑。

他拿着证件和登机牌走过那扇会滴滴滴的安检门，他之前进入的时候，也是有人拿着一根黑色的棒子在他身体上扫来扫去，所有人都要脱光衣服，接受检查。他浑身赤裸的站在一个狱警面前，狱警叫他趴在桌子上，他要检查体内是否有东西。

他接受了这项检查。

黑色的棒子扫过他的身体，他站在一个小台阶上，举起双手，顺从地接受安检。安检人员向他点头表示通过，他轻轻地说了声谢谢，不知道那人有没有听到。

他走进关卡，顿时感觉到一阵饥饿。机场里提供餐饮服务，国际机场更甚，会提供购物、休闲娱乐等高端服务。他走进一家面馆，里面的价格高得吓人，但是饥饿占了上风，即使要他花五倍的价格他也愿意。

呲溜呲溜地吃完面条，青菜吃光，然后再用一杯温豆浆收尾。此刻，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很多人都在四处闲逛，他打量着来来往往地许多人。觉得外面的世界好热闹。他站在玻璃幕墙前，望着飞机起飞然后降落，引擎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监狱里只有咣咣当当的金属碰撞声。

他听腻了这样的声音。

正在这时候，有人正在频繁地敲击着响铃，传来刺耳的声音。

那位客人对厨师的服务很不满意。

“我说要的是青菜，不是鸡蛋，你为什么给我鸡蛋呢？”

“可是您的票上写的就是鸡蛋，”厨师从那个小窗口，往外面递了一张小票。客人愣住了，他知道，厨师说得没错。

客人从厨房走到前台，再次问责。

“我刚刚明明跟你说要青菜，可是现在变成鸡蛋了。你可以调取监控录像，我说的就是青菜。”客人喋喋不休道。

前台人员面露难色，店长在后面装着饮料，把一大袋豆浆倒进饮料机里。员工向她投去难为的目光，她微笑着和那位员工交接工作。

“不好意思，我们立刻帮您加上一个鸡蛋。那份青菜是我们失误的赔礼道歉。您看这样行吗？”店长温和地说道。她的声音平稳而有力，不卑不亢。

他欣赏这样的人，在错误中，能够冷静下来，找到解决方案的人。

不一会儿，大厅里又环绕着流利的女声，来提醒他，准备登机了。

他从过道上挤过去，前面的人正在慢悠悠地存放行李。

他不够幸运，遇上了老年人旅游团，整个空间里都充斥着老年人的热情。他收回刚刚那句话，他不喜欢太热闹。

他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位置，放松的坐下，老年人“入侵”了整个客舱，飞机里全是他听不懂的方言。

“你怎么坐我的位置？”他刚刚闭上眼，就听到这句话。

这位老人操着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盛气凌人地叫道：“这是我的位置，你不要乱坐别人的位置行不行，很没有素质！”

他不会坐错位置的。

老人拿出登机牌凑到他的面前，他只瞟了一眼。瞬间瞪大了眼睛，还真是那老人的位置。他拿出自己的登机牌，却发现这场误会的罪魁祸首。

“十分抱歉，我们的坐位信息有误，不知道怎么的，两位就重合了，实在抱歉。”乘务长他们抱歉地说。老人嚷嚷道，我不管，反正我不会下去的。说着就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把行李放到行李层。

乘务长有些无奈，她再次抱歉。

他摆了摆手，表示没有关系，自己可以下去，不想给机组人员添麻烦。‘

反正自己也不是很急着走，可以坐下一个航班。

这时候，一个空乘人员小声地在乘务长耳边说着什么。他已经走到自己原来的坐位，把放在行李层的行李拿了出来，准备下飞机。老人一副得意的神情，但他没有理会。

“先生，您不用下飞机了。”

“什么？不用麻烦，我可以......”他婉拒道。

空乘人员将他领到头等舱，并热情地说：“有一位客人没有到，取消了他此次航班。头等舱空出一个位置，我们将为您免费升舱，尽我们所能给予您最优质的服务。”

他看着只有寥寥数人的头等舱，大家都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坐位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老天眷顾。他花了经济舱的钱，坐了头等舱。就算是他没有入狱之前，也没有这么好运过。

空乘人员微笑着走开了，为他拿来了酒水单，需要任何服务，可以随时叫她们。

他小心翼翼地坐在这张精致的椅子上，皮质面料，扶手上还有几个按钮，泛着金属光泽。座位下方能够弹出软垫，托着他的腿，全身舒展。

坐在他旁边看报纸的女士，把报纸拉下来，又掏出手机，对照着什么，最后问了她旁边的那个人：“是他吗？”

“是他。”那个人给出肯定的回答。

他背后突然出汗，紧张起来，这是条件反射。

那个女人回过头来，打量着他。

他发现，是在面馆里无理的顾客。

而她提出了一个无理的要求。

“喂，小子，你要跟我们走一趟。”

他的眼神瞟到各处，走动的空乘小姐没有发现他们之间的争执。“我为什么要和你走？”

那女子瞄了他一眼，把手机递到他的面前。上面出现他的照片，还用红色的圈圈打了重点标记。那张照片是在监狱里拍的，他到自己穿着囚服在黝黑的走廊上面走动。

“你这个照片是从哪里弄来的？”

“明知故问，瞳孔收缩又放大，我都看得清清楚楚。”那女人一副看穿一切都样子。

“你是监狱里的人？可是为什么要来找我，我已经刑满释放了，今天已经释放了，我有证明......”他的喉咙里卡了什么东西似的。

“监狱？”女子有些疑惑，“我们和监狱没关系，是上头叫我们来的。”

她指了指天上。

“你们到底是谁，我是不会跟你们走的，”他越过女子，目光落在看报纸的人身上，报纸遮住了面容，他没有看清另一个人的脸，“如果你们要胡来的话，我就要叫警察了。”

“警察，”女子听到这句话，脸上带起一丝笑意，“你现在还敢叫警察？”

“有什么不敢的，我是守法公民，我虽然刚刚出狱，但我服刑期间状态良好，被局长夸奖，”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胡话，但他拼命想要证明自己，“我没有罪。”

“没有罪？”

“对，我没有罪。”

女子悠闲地打开座椅下的升降板，舒舒服服地将两条腿伸直。直到现在，他才真正观察这个女子的面容。

一身纯色牛仔套装，眉眼狭长，在眼角下方还有一颗红色的痣。天生的自来卷，好像是被烫过的爆炸头，此时正束在脑后，像一个松软的钢丝球。

“你觉得暗部，是会为了因为掌握了你的罪，才来抓你的吗？”

暗部，这是什么？是哪个国家的情报组织吗？他瞬间想到自己此生犯过的所有事情，除了这一次的坐牢，他几乎没有做过任何违法行为。可是，听这个名字，暗部，就很像什么暗杀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