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以前，她让林清焰将于巾然从她身边带走，他并不对此感到紧张。可为什么现在却开始针对她？要诬陷也该诬陷自己，怎么着也不该对一个无名小卒下手。于巾然的存在感，在神官里几乎为零。随庭安也没有大肆声张她的存在，大家只知道有个倒霉催的跟着她。谁也没问那个倒霉催的长什么样。反正都是蛇鼠一窝。

所以林清焰是觉得直接诬陷自己太明显，所以从身边人下手会更好。这似乎比较符合他的逻辑。

随庭安更加担心的是，他有可能察觉到于巾然和她之间存在着某种无法解释的联系。

所以他想要切断这种作弊般的联系？不可能，除了她们两人，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林清焰的直觉让随庭安感觉到十分恐怖。

随庭安想起那次大战之后，林清焰问到于巾然的情况。还处于刚刚苏醒状态中的随庭安，很害怕对方说出什么来。她那时可没力气跟他玩心理攻防战。

幸运的是，他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

一个新的神官，应该好好学习神术，不该随意冒险。这些话都没什么问题。当时他是怎么知道于巾然也在场，可能是罗起那个大嘴巴说的，这掉钱眼里的家伙。林清焰不知道又给了他多少好处。

他看到了那个场景吗？

那道月白色的光。

只有城隍爷这种傻白甜才会被她哄骗住，他才没有逼问下去。

如果他看到那个场景，恐怕就不是这么简单的诬陷。

所以这更加奇怪。

这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说不通。

他这次看似粗鲁的决定，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而林清焰也知道她的风格，必定会去找他理论。

所以从今天开始，主事官谢绝见客。

这种手段能够拦得住她？做梦。

林清焰，你到底想干什么？

随庭安几乎每分每秒都在想这个问题。

现在，她要所有人还没来得及动手之前，先找到关于这件事的线索。

这是她来这里的唯一目的。

忽然间，一束灯光打在圆盘中间，场内所有人都屏息以待。穹顶上的光影变了，棱角变得更加锋利，模样也不在是原来人像，而是一个无规律的光团。

所有人都想赢得这场赌局，询问这世间诸多解不开的秘密。很少有人如愿以偿，好奇心和求知欲还是让他们会前赴后继地拼上自己的宝物，换得一次能够得到答案的机会。

紫色珍珠被一位侍者分别放入青铜杯、金杯、石杯之下。

侍者回到原位，赌局开始。

一阵整齐的细小摩擦声响起，所有人几乎是同一时间都拿出眼镜和收音筒。神仙们超乎寻常的观感还在，这些不过是心理安慰而已。那位黄大仙带着眼镜，两只耳朵高高竖起，戴面纱的少女将收音筒罩在耳朵上......

他们的身体纷纷向前倾，想要知道最清晰的视角和声音反馈。

旁边那位男子没有摘下白绫。

他的耳朵在动。

所有的杯子都在移动，越来越快。到处都是杯子移动之后留下来的残影。他只能从颜色上分辨出大概是什么杯子。圆盘上的玻璃碎片刺眼得要命，睁开眼睛都困难，更别说要盯住正在中间流窜的紫色珍珠。

所有的东西都扎在一起，像一团混乱的色彩。随庭安心不在焉地看着那些杯子的动向，她想和姜路云聊天，但看见他比任何人都要认真地盯着圆盘，反光刺眼，他就用手拢成遮光板，罩在自己的额头上。

城隍爷也放弃了快要卧躺在椅子上的姿态，走到栏杆边，费力地观望形势。左边那位蒙着眼睛的男士，侧耳倾听紫色珍珠在每一个杯子里发出的碰撞声，碰撞声非常平凡，不同材质里的碰撞声基本相似，又有些不同。

要辨别最后的杯子和杯子里具体的珍珠数量。

就在它们停下来那一刻。

......

......

林清焰站在一缸睡莲前。

这里是他的家宅。位于一个距离市中心不远的胡同里。这里的地价不便宜，而且很多住户都不愿意搬迁，久而久之，这里的房子就被政府保护了起来，作为文化古迹，成了一座位于市中心的小古镇。

这座小古镇弄完之后，整个被遗忘的街区就突然热闹起来。

很多人慕名而来，更多人是为了来这里拍照。那些青砖黑瓦，仿佛让人穿越回近代史上的残酷岁月。这就吸引了很多商家精明的眼光。他们大举进入了这个市场，整个环境脱胎换骨，变成了一座网红必打卡的聚集地。

这也没什么不好的。

林清焰会想起自己之前在这里住着的时候，每天都按时“聆听”隔壁邻居家里的中央戏曲频道传来的经典曲目。偶尔听到家里的猫踩在瓦片上的声音，失足跌落也没有一丝声响。

现在外头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不像其他的住户，在前厅里立了块招牌，做点小吃买点东西。

他打开大门，只在门口放了一盏灯笼。

上面写着，思书。

这里是他的书店。

陈设不算高雅，看似随意也有些小心思在里面，中庭里放了一缸睡莲，四季不变。它永远都这样鲜嫩欲滴。

“老板，这里的书都是成套卖的吗？”顾客问他。

“是的，我们不单卖。”

“这些书怎么没有出版社，好像是盗版的。老板......”

“以前的书，我抄印了几份，并没有备注上书局落款。实在不好意思，因为已经找不到过去的印刷坊了。”

“但这些书怎么都没有听说过？”

“都是自己写着玩儿，没有什么名气。”

顾客放下了那些书，默默地走了出去。

这是常有的事情，没办法。这就是他们做生意的方式。白山川给他提过意见，在书店里卖些饮品，咖啡果汁奶茶，准备几张凳子还有椅子，不用太好，就用放在屋后贮藏室的那些桌椅板凳。

白山水被林清焰瞪了一眼。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

主事官居然瞪了他一眼。

白山水此后再也没有提这件事。

林清焰打开贮藏室，里面挤满了家具，一束光透过窗户上的小缝隙，打在一张椅子上。屋子的正中间，挂着一幅画。被人用一张素布遮住了。他摸着画的轮廓，心里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在越过汹涌澎湃的江河。

他疏忽大意了很久，如果他能够早一些发现，原本应该更快的进行某些事。

就不需要等到那场战斗之后才行动。他起初以为是世界上千万种偶然事件中的一个而已，一个会画画的人，这有什么特别的。当他知道那个人能够灭掉随庭安手上的火，也并不觉得惊讶。

主神的意思他从来不去猜测。

既然主神想放过一个囚犯，那就放过吧。

他也没有在意。

也许是公务缠身，没有时间去想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也有可能是他太看得起自己，以为自己对所有事情都成竹在胸。

在他的世界里，从未出现过一个失控的、找不到答案的瞬间。

然而，这件事情的发生并非偶然。

他从画上别开眼，这往往是一个人被触碰到心事的表现。林清焰开始认真思考主神这样做的用意。他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决定像别人猜测主神的意思一样，开始思考。

“老板？”外面传来了声音。

他悄悄地关上门。把思绪封在脑海里，换上眼睛重新恢复清明，汹涌的河水和百万大军已经消失不见。

“您想找什么书？”

“老板有什么推荐吗？”顾客说。

“这里都是些旧书，没有什么值得推荐的。但我的私心告诉我，这里也许有一本书，您可以看看。”

“哦？讲的是什么故事。”

“您自己看会比较好，剧透是件不道德的事。”他说得很认真。

“想不到老板这么会说笑。”这位顾客笑了，声音有点像鹅的叫声。

林清焰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好笑的，但这位顾客笑得直不起腰。

林清焰把那本书递过去，顾客看到上面没有写书名。

“怎么没有书名？”

“啊，我最不擅长起名字，有些是没有书名的，我希望让这本书的读者自己来判断这本书该取什么名字。”

“是你不会起名字，还是不愿意起名字？”

“我是真的不会。”

“你是想不到有趣的名字？”

“可能吧。”

“你知不知道‘题好文一半’这个说法。”

“当然听过，但我确实能力不佳。”

“老板，你人太无趣了。”

“不好意思，我性格使然。”

“老板玩过有趣的猜豆子游戏吗？这个游戏会把你变得有趣一些，这样你没准下次就能起个好名字。”

“猜豆子？是以前的某一个赌局吗？”

“是的，但其实应该算是骗局。因为原本赌局就是用来骗钱的，也就是把一个豆子随意地放在三个倒扣的杯子里，然后不断打乱杯子的顺序，来猜一猜最后豆子在哪个杯子下面。这看起来很无聊，但实则很有趣……”顾客说着说着，看到林清焰的脸色，感觉到林清焰并不对这个话题有什么反应。

他的表情有些尴尬。

“请继续说下去，对不起，我一直如此。因为我不擅长于将情绪外露，所以一贯都是木讷的表情。”林清焰解释道。

“太好了，我还以为你觉得很无聊呢。”顾客一屁股坐在地上，表情如释重负。林清焰看到顾客指了指地面，示意他也一起坐下来。林清焰想到最近三天，这地面都有人在打扫，而且今晚必定会换下这身衣服，思虑过后，他决定也坐下来。

人来人往的店门口，没人再走进这家书店。

“这个猜豆子的游戏，最关键的不是看杯子如何移位，因为无论你怎么注意，都赶不上那些庄家的手速，他们是专门练过的，平常人怎么可能看到豆子移动的方位。所以，有人说重点是在庄家的眼神。”

“庄家的眼神？”

“对，眼神。你不要看那些华丽绚烂的手段，只需要看最后庄家的眼神落在哪里。”

“庄家眼神落在哪里，哪里就是豆子的所在处吗？”林清焰提出疑问。

“当然不是，庄家怎么可能会把这么明显的破绽露出来。庄家心里也会害怕你不上钩，而你在面对他的时候，肯定也会留心观察他的表情。这就要求他，面部表情一定不能产生破绽。当你认为他产生了破绽，对某个答案有了反应，你一定不要过于自信。这些都是误导手段。”

“误导手段？”

“所有的一切，都是庄家的表演。无论是眼神还是动作，都是为了隐藏真正的答案。”顾客脸上露出狐狸般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