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眉间一挑，格尔从老人的话语中听出了异样的情绪。

老人沉默片刻，说道：“其实，这是我们所有人瞒着菲墨和那七个孩子，所共同策划的。”

“包括那些随同菲墨前往地坑的老人们？”格尔不解。

先前那些人舍生忘死，亡命冲锋的画面，至今还在他的脑海中反复回荡，久久难以释怀。

“对，包括那些人，他们知道这次准备用来抑制异形魔兽的血液，在这里被克扣了相当多的一部分。”老人满色坦然。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都疯了吗？！”

“那可是几十条上百条人命！你们明白自己在什么吗？！！”

一想起那些人死去的惨状，和涂满一地的血肉碎末，格尔就忍不住激动起来。

因为一些原因和争斗死掉，和毫无意义的白白送死，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作为一个用了五六年的时间，已经完全适应异界大陆生存法则的人，格尔的心态早已有了巨大的变化，开始变得杀伐果断起来。

杀死一个，他会感到有些不适。

杀掉三个，他也会感到难受。

但是亲眼看着几十、近百人，就那样几乎毫无意义的赴死，作为一个不算圣母，甚至还有点自私的人来说，格尔还远远做不到无动于衷。

“用我们死，来换取一点其他的东西，死有所值。”老人直视格尔的双眼，毫不畏惧的与他对视。

“那你说说看，是什么样的东西，值得用这近百条人命去换？”格尔怒极反笑。

“七个孩子的未来，和一个恩人的后半生，我觉得这笔交换很值得。”老人淡然道，“我们这些走不动，没几年活头的老东西死了也就死了，但是那些孩子不应该这样，他们应该拥有更光明的未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犹如被人遗忘的弃物一样，在地底发霉，然后日渐老去，枯耗时间。”

“我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

“其实不难理解，雏鸟要想展翅翱翔于天际，需要有人在背后推他们一把，这个道理你应该懂吧。”

“这个我知道。”格尔点点头，表情却越发困惑，“这是一个在雪克帝国广为流传的小故事，只是很浅显的道理，就连街头巷尾的小孩子都能说上两句。”

“但是如果，那个本应该在背后推雏鸟一把的人，他实在太过虚弱，虚弱到无法离开雏鸟的照顾。这样的情况下，就算雏鸟拥有了翱翔于天际的本事，他们也会被其他的东西束缚，一辈子无法展翅飞翔。”

“你的意思是……”听出老人话中的意味，格尔忽然感觉自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如果雏鹰背后的这只手已经虚弱到一定程度，甚至成为了雏鹰翱翔于天际的束缚，那么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只要将连同巢穴和那只手在内，整个摧毁，这样雏鹰的束缚也就不复存在了，他才可以尽情的飞翔。”

“你们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看着老人脸上的平静表情，格尔忽然感觉喉咙有些发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没有太多为什么，那七个孩子就是我们这些人继续活着的理由，就是我们这些人的心灵寄托。”

老人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变化，就像只是说了几句微不足道的话语一般。

“认识了几十年的时间，虽然菲墨不说，但是所有人能隐隐感觉到，他非常渴望杀死那只异形魔兽。

“而这，便是我们这些走不动，也打不动的老东西，唯一能报答他的东西了。”

“那七个孩子能回到地上世界，我们能略微报答一点点菲墨这么多年来的庇护之恩，这已经足够了。”说到这里，老者淡然的笑了笑，面色依旧平静，仿佛无波的古井。

“为什么非要用死亡作为终结，你们也跟着出去不好吗？这样就不就可以皆大欢喜了。”格尔不甘心地追问。

“我们只是一些无法从过去走出的可怜人而已，那些有离开想法的人，早在几十年前走了个干净。只剩下我们这些冥顽不化，又不愿意抛弃过去的的老东西。”老人佝偻着身子，一手扶着水缸。

他的脸上露出追忆的神色。

“最初的几年，外面那些相互勾结的贵族大人，根本容不得我们这些历史的遗民离开，如果不是顾忌到大肆杀戮可能会引起帝国的注意，恐怕这里早就被清剿干净。”

闻言格尔点点头，根据从酒馆老者听来的消息，格尔知道，那只是贵族担心引来兽潮，和趁机抢掠豪斯家族的事情泄露而已。

现在看来，当年那些贵族们选择了冷处理，没有将所有知情的人杀光，而是打算将他们困在地下，直到整个事件逐渐平息。

没有打断老人的话，格尔依旧是一副耐心倾听的表情，继续听老人说着。

“与我们这些誓死忠心于豪斯家族的老东西不一样，那些孩子们都是无辜的，不应该和我们一样整日蜗居在地下，永不见天日。”

“你们……这个计划，究竟策划了多久……”艰难的咽下一口口水，格尔忍不住问道。

“早在好几年前就有过这样的念头，但是一直没有等到一个足够的机会。”老人说。

“但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只是一个临时受到菲墨邀请，陪同猎杀异形魔兽的佣兵而已，拿到应有的报酬，我就会离开，你完全没必要告诉我这么多东西。”

“呵……”老者长长呼出一口气，顿了顿继续说道，“因为我需要确认，你是否会趁机为难菲墨和那些孩子，从你前面的态度来看，你不是那样的人。”

说完话，老者忽然满意的笑了笑，补充了一句：“这是属于弱者和小人物的智慧。”

这一刻。

对三名私藏血液老人的不满已经烟消云散，格尔内心只剩下无比的震撼。

既是为他们不惜以生命换取七个孩童的未来震撼，也为他们的抗争方式感到悲屈。

这些没有特殊能力，就连职业者也不是的普通人，他们只能用最为惨烈的方式，用自己的一身血肉，换来雏鹰日后的翱翔。

同时，也是在为自己曾经效忠过的家族，最后一次表露忠心：死守地下世界，或者接受死亡，绝不接受其他贵族的统御。

看出格尔眼中的怜悯，老人笑着摇了摇头：“请不要流露出这样的表情，连同那些死去的同伴在内，我们都感到非常幸福。”

“怎么会……”格尔发愣，不知该如何回应老人。

此时格尔脑海中的火灵同样说不出话，只有一股浓浓的悲伤情绪传出。

老人昂起脖颈，浑浊发黄的眼眸中透出神采。

“几十年前，有幸被一位充满智慧，同时又足够怜惜子民的贵族统御着，这是以前的我所不敢想象的。”

“那位大人才是真正的贵族，作为他曾经的领民，我发自内心的感到自豪。”

“虽然后来发生了意外，我们宣誓效忠的大人在一次难以想象的灾难中丧亡，但是那位大人直到临死前，依然在为我们着想，而不是和其他贵族一样，视我们这些贫民为草芥，随意驱使，随意舍弃。”

“虽然我们只是卑贱而又不起眼的贫民，但也同样拥有属于自己的坚守。”

看到老人忽然慷慨激扬的样子，前世的一个短句莫名出现在格尔心头，久久萦绕不散。

‘士为知己者死！’

心中默然，结合那天在酒馆听到的信息，对老人口中事件的全貌，格尔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

老人口中那位体察民情的真正贵族，大概就是三十年前，那位带领豪斯家族走上巅峰的商业天才。

也就是酒馆那位老者，他所在家族效忠的贵族。

当年青水城的霸主。

至于眼前老人所说的‘难以想象的灾难’，应该就是那场被人为引导，屠戮了青水城的恐怖兽潮。

可惜由于眼界的缘故，他并没有意识到那场兽潮根本就是由人为引导的，并不是什么所谓的天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