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致理顺了思路，格尔叹息道：“所以你们就用这样的极端方式，抹杀掉他们留在这里的意义，迫使他回到地上的世界？”

“这听起来有些……疯狂。”摇了摇头，对眼前三人的态度有了明显的好转。

格尔记得最开始的时候，他们中的一人说过，希望向格尔提出一个请求。

一念至此，他开口道：“说说看吧，或许我会考虑答应你们的请求。”

三位老人对视了几眼，其中一名老人略微向前走出。

他沉默了片刻，轻声说道：“年轻人，那只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忙而已。”

一边说着，老人指了指附近的一处角落。

那里有一条接近三米多宽的大口子，下面的裂缝曲曲折折，黑漆漆的，一眼望不到底。

裂缝边上堆起了高高的泥土，土很新鲜，看起来是被刚刚才被堆起来的。

“这是我提供的报酬，当年偷偷挖出来的一小条金子，用来雇佣你。”

老人在原地弯下腰，扣扣索索，从一处不起眼的小土堆中，摸出一根小拇指大小的金条，小心翼翼的抛给格尔。

“我希望你，可以掩藏掉那些血液的痕迹，然后也掩藏掉我们，并且答应不要把刚才的话透露给菲墨和那七个孩子。”

“或许以后的某一天，他们会猜透我们这些老东西的想法，但我希望那是他们已经适应了地上的生活以后……”

“什么意思，掩藏掉你们？快住手……”不等格尔有所表示，那三位老者已经同时从衣袖中摸出匕首，刺向自己的喉咙抹去。

然后就像是提前排练过一样，三人抢在格尔赶来制止之前，已经划开喉咙，纵深跃下深不见底的裂缝。

画面在这一刻定格。

那个连接着地底洞口的裂缝，忽然有一阵冷风吹过。

凄凉的冷风吹过，无力拍打在格尔的衣袖、发丝。

奈何风势不足，只是轻飘飘的吹拂了一阵子，就再没有动静，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呆呆的望着将三人吞噬的地底裂缝，三名老人临跳前的平静表情像是匕首一样，狠狠在格尔心头划上了一刀。

那充满幸福，和心满意足的表情，一次一次疯狂的冲击着他的心弦。

看着手里那根小小的金条，格尔陷入了沉默。

只是将那些血液倒入裂缝中而已，算不得什么太过难的事情，三名老人也已经跳入深不见底的裂缝。

这金条说是委托格尔帮忙处理血液，其实只是希望他不要去为难菲墨和那几个孩子而已。

几分钟的时间，格尔将水缸连同那些陈旧的血液倒入裂缝，再用附近被提前挖好的泥土，一层一层推入裂缝。

细碎的黄土飘飘扬扬撒向裂缝。

黄土本身的腐败腥味，盖住了血液独有的血腥味，也遮住了裂缝底部，三名老人还温热的身体。

确认已经处理妥当之后，格尔深吸了一口气，迅速调整自己的情绪。

用最快的速度，找到菲墨所说的药物，然后拖着疲惫的身躯赶回地坑深处。

……

一路走去，路上都是空荡荡的样子，与一个多小时以前，将近百人的浩荡队伍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呦，我还以为你已经在半路迷路，或者赶着去佣兵公会接取下一趟佣兵任务了。”看到格尔匆匆走来的身影，菲墨笑着说道。

他笑容纯净，像是多日遭逢大病，终于痊愈的病人一样。

这样的笑容，如果换一个环境，绝对是正在晒太阳才会有的享受表情。

“找东西的时候花了点时间，唔……你知道的，那个小广场的住所都差不多。”随便找了个借口应付过去。

说话的时候，格尔才发现菲墨已经将那七名少男少女挪开了一段距离。

“这些都是你一个人做的？”格尔记得自己刚离开的时候，菲墨还和那些孩子停留在距离地坑深处不到四十米的拐角位置。

等到他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向外挪出了至少百米的距离。

格尔大致估算了一下，发现几乎是自己刚一离开，菲墨就立刻动身将那些孩子移走了。

“你的伤口……”

意识到菲墨居然挺着伤势，将那几名孩子移出，格尔哑然。

七名孩子被摊平了铺在地上，他们的头下都枕着大小合适的石块。

“不碍事，我的另一只手可没有受伤。”菲墨笑着举起那只没受伤的右手示意，“那里的空气不太好闻，这些小家伙都是普通人，呼吸多了不好。”

举起右手的时候，不小心带动了胸口的伤口和右臂骨折的部分，他的脸庞猛地抽搐了一下。

“看不出来，你还挺体贴的。”说着话，格尔努努嘴，目光转向七名孩子头下垫着的石块。

说话的同时，他手上不停，迅速将药粉涂抹到菲墨的左手臂附近，然后用早就准备好的硬质板甲固定。

与普通人不同，黑铁二阶的战士体魄已经有了质的提升。

虽然远远达不到可以自愈骨折的程度，但是短时间先用药剂和简陋的固定手段应付一下完全不成问题。

“说起来，你要求的那片混色四彩果还没收取呢。”等到格尔帮自己简单固定好手臂，菲墨坐起身子忽然说道。

“嗯，那我先去把那些东西收取了，刚才打斗的时候，有不少异形魔兽的体液都溅到那边了。”没有做多余的推诿，格尔一头钻进黑漆漆的地洞深处。

顶着充满绝望和血腥的气味，淌过大滩红绿相间的肉糜，格尔终于来到了那片他心心念念的混色四彩果灌木前。

或许是由于分布密度的缘故，他发现里边的混色四彩果远远超出了自己最初的估计。

即便靠近外侧的那部分混色四彩果被异形魔兽的体液腐蚀，剩下的数量就相当巨大。

几分钟的时间，格尔已经将空间戒指和路上捡来的袋中彻底装满。

如此数量的混色四彩果，格尔就算是用最浪费的绘制方法，也足够他连续绘制一个月的消耗。

“经历了这么多波折，赤火珠卷轴的绘制材料总算是被我集齐了……”苦笑了一声，格尔喃喃自语。

来到这片大陆几年的时间，格尔也算见过不少死亡，但是那几年的小打小闹加起来，大概都没有他今天看到的死亡人数多。

“这可还真是……”

混合着一地的残肢与肉糜，幽幽的叹息声从地洞深处传出。

手指轻抚空间戒指，那根小拇指大小的金条出现在格尔手中。

看着还有大半没有被收集的混色四彩果，想起那三名纵身跃进地底裂缝的老人，和数十分钟前那一阵悲戚的冲锋，格尔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走出地洞，看到一脸恬静的菲墨，格尔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说道。

“那片混色四彩果的存量很大，我先前估错了数量，你也可以带走一部分。”

“不用了，我大概再也不会踏进这片地域，这是之前已经说好的条件，后面那片混色四彩果全部归你。”笑着摇了摇头，菲墨拒绝了格尔的提议。

“我不愿意占你的便宜，这样吧，就算是我从你手里买来那一片混色四彩果。”

一小块金子被抛到菲墨身边。

因为担心被菲墨认出，格尔将那根小拇指大小的金条略微改变了一下形状，变成了略微扁平的块状。

“你这人……还真是有意思……”这一次没有拒绝格尔的好意，菲墨过了那块金子。

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他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笑得崩开了胸胸膛和肋骨附近的伤口，笑得眼泪都留下几滴，他才缓缓止住了笑声。

一手拿着刚刚到手的小金块，菲墨直勾勾的看着格尔，忽然说道。

“其实一开始我就知道，你的目的只是收取那片混色四彩果，而不是单纯的好奇游玩。”

“我一直有心独自猎杀异形魔兽，奈何我在成长的同时，它也在成长。几十年的时间下来，我反倒是被它一点一点的超过了，上一次的猎杀失败，我就知道，自己已经差不多没机会独自猎杀它了。”

“其实我当时邀请你一起猎杀异形魔兽的时候，就代表着我已经放弃了独自猎杀异形魔兽的念头。”

“那一战，战前我就做好了打算，要么成功猎杀异形魔兽，要么我和异形魔兽拼个你死我活，决不能再一次灰头灰脑的逃跑。”

“当异形魔兽用出我从未见过的能量触手，只是一击，就轻易将我抽飞，我的内心已经绝望。”

“我甚至生出了要和你同归于尽的想法。”

听到菲墨的解释，像是想起了什么，格尔悚然道：“当时你刚一被抽到我身边，就力劝我尽快逃跑，其实是想趁着我后背朝向你，好方便你动手杀我吧？！”

菲墨耸了耸肩，露出一副‘你还太年轻’的表情。

“因为我那时候已经开始担心，没有我的庇护，你会怎样对待那些没有什么自卫能力的老人和孩子。”

“当时那种情况，见机不妙黑我一把，然后第一时间跑路，在事后尽可能将收益最大化，才是一个正常佣兵该做的事情。”

“就算后面异形魔兽被血液压制，你也完全有机会趁机将我干掉，然后吞掉我的所有财产，而不是等着我恢复。”

笑着摇了摇头，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怪物一样，菲墨笑道。

“想不到你这个奇葩，不但没有趁着异形魔兽和我接连重伤，一个人独享战斗成果，反倒是用掉了那么多法术卷轴，主动帮我挡下它的攻击。据我所知，那些法术卷轴可不便宜吧。”

“呃……那时候你不是已经陷入狂乱了么，怎么还会记住这些事情？”听到菲墨的话语，格尔惊讶。

“虽然那时我无法抑制对异形魔兽的恨意，但我多少还是能记下当时发生的事情。刚才趁着你取药的时间，我大致回忆了一遍，已经将当时发生的事情理顺，想通前后原由。”

“好吧，如你所见，不过我并不是一个烂好人，或者善心大发的圣母。”没有否定菲墨的分析，格尔无奈道。

“你说的这一点我信，至少我们刚见面的时候，你可是谎称镇子有不少混色四彩果出售，但是自己有一点点希望得到新鲜的混色四彩果。因为这个，我可是连一件魔法道具都搭上了。”

“嘿……原来那时候你已经看出来了……”得知刚一见面菲墨就看穿了自己的谎言，格尔顿时感觉有点不好意思。

他半开玩笑道：“那么，你想要回来这条项链吗？”说着话，格尔将那条已经被擦拭干净的项链举到菲墨面前。

“不用，这是我们提前约定好的报酬，说好了要给你的。”菲墨转过头看向另一边，“现在它属于你了，我要带着这些孩子彻底和过去的生活告别。”

“这就算是我的告别仪式吧，把这条项链送给你，我乐意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