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那孩子忍着眼泪和惊怖，问道：“这位公子，有何吩咐？”

林慕一见他不再挣扎，也不再师徒逃走，这才挑了挑眉，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不知他到底是何方神圣，也不知他到底要拿自己怎么样，只知道这人手段高明，自己绝逃不出他手掌心去，心里虽然又怕又慌，却也只好老老实实答道：“回公子话，小的没有名字……”

说着，他见林慕一一双好看的眉又皱了起来，忙接着说道：“我是这城中的乞儿，无父无母，也不知自己姓甚名谁……别人都叫我小七。”

林慕一听他这般说，仍是皱着眉问道：“乞儿？又为何这般手脚不干净？”

小七闻言，脸红了一下，答道：“这世道讨生活哪里有那么容易？家里乾爷爷病了，我们没钱买药，我乞讨不到钱，也只好……只好到街上顺一点钱财……”

林慕一却是不信他这话的，看这孩子手脚极快，不像是初犯的模样，倒也并不点破，只是继续问道：“乾爷爷是谁？”

小七犹豫了一下，说道：“是……是名老乞丐，平时对我们都很照顾。”

林慕一想了想，又问道：“你方才说家里，你们平素都住在哪里？”

见林慕一问到家里，小七更是犹豫，吞吞吐吐地不想回道，但听林慕一又冷冷地哼了一声，声音里透着不悦，想起他方才的手段，小七心里害怕，只得答道：“我们平时里都住在城东的一间破庙里。”

破庙？这答案倒也不出人意外，想来这城中的乞丐们总是要有个落脚的地方的。林慕一又问道：“你们有多少人？”

小七不知他问起这些是何意，却不敢违逆他，答道：“三十……三十来人，有老有少，都住在一起。”他虽这样回答着，心里却是更加害怕起来，也不知这冷脸的公子问起他们乞丐的家作何用处，生怕自己给家里人招来祸事。

林慕一点了点头，又道：“带我去看看。”

小七听他果然说要去看看，只怕对家里人确是没怀好意，骇得登时便睁大了眼睛，撒腿就想跑，却被眼疾手快的林慕一一把抓住。

林慕一脸上如同罩了一层冰霜，寒声问道：“你跑什么？”

小七吓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却仍是颤抖着声音道：“你……你要害我家人，我才不带你去。”

林慕一闻言，气极反笑，抓住他手臂的手更是用力，一时间小七额头上冷汗都冒了出来。

“你怎知我是要害你家人？”林慕一不免有些咬牙切齿，“你一家子乞丐，有什么好让我害的？”

小七闻言，仍是默默不语地挣扎着，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林慕一见他说不听，也是无法，手掌一翻，一枚银锭已落在掌中，小七登时便看直了眼睛，连挣扎都忘了。

林慕一笑笑，道：“我害你们一群乞丐作甚？我是有些事情想要你帮忙。你若是带我去了，这锭银子便是你的，你也有钱给你乾爷爷买药了不是？”

小七听他这样说，不由有些心动，虽然不知道能不能相信他的话，但毕竟白花花的银子就在眼前，实在是不舍得放弃。小七转念一想，带他去了家里，家里那么多人，他再厉害也不过是独身一人，就算是真有什么歹意，又能奈他们何？

小七脑子里这样想着，眼珠子咕噜咕噜直转。林慕一看在眼里，自然知道他已经心动，便索性松开他的手，又道：“如何？”

小七被松开了钳制，却也没有再跑，又看了看林慕一，见他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咬了咬牙，道：“好，我带你去！不过你要先把那个给我！”说着，他指了指林慕一手中的银锭。

林慕一也无甚不可，随手将银锭抛到了小七怀里，小七赶紧忙手忙脚地接住，捧着银锭忍不住放在嘴里咬了咬，还有些不敢相信。林慕一却有些不耐烦了，催道：“还不带路？”

小七将那银锭往怀里一塞，忙连声应着，领着林慕一往城东的破庙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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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此时银子到了手，不免笑逐颜开，又见林慕一也一路上只是沉默地跟在他身后，没有再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便觉得这冷面公子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可怕，便小心翼翼地同他攀谈起来：“公子……不知公子要去小的家里有何事？”

林慕一抿了抿嘴，却并没有回道他，只是话锋一转，问道：“你在这澜川京中呆了多久了？”

小七忙答道：“我也不知道，自打记事起就在这京城里，也不知道父母是谁，家是哪里，是乾爷爷一手把我带大。”

林慕一想了想，又问道：“那你对这澜川京中，可还熟悉？”

小七笑道：“自然熟悉！这京中大街小巷，无论哪一条小道我都跑过。公子可是有事要打听？只管问我，这京中事我最熟悉了！”

这小乞丐自幼在京中乞讨，走街串巷，对京中事消息最是灵通，林慕一最初扣下这孩子也是为了这个。这是听小七这般说，他倒是没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只是道：“你便同我讲讲这京中事吧。”

小七听他的话，也不知他到底想打听什么，只得捡了京中各种稀奇事说了，都是街头巷尾流传的流言，林慕一只是听着，并不搭话，只听他说着相国府里的公子，阁老家的小姐，这般琐琐碎碎地说着，倒是听他提起如今竟然已经是萧秦登基做了皇帝。

林慕一不由想起了十年前那个穿着女装的少年，还有那孩子身上隐隐蒸腾的淡紫色龙气。听小七所说，十年前他带着印无拘离开后不久，萧秦便和楚焕一起带着人去了那处山谷中解救了那些孩子，并揭发了这一年来是国师伙同二皇子在有萧境内四处掳掠儿童，并毒害老皇帝。

这罪名可是犯了众怒，要知道，那些被掳走的孩子中，有许多是出自各地望族，有些甚至是当朝重臣之后。萧秦接着这罪名彻底扳倒了二皇子一派，将二皇子萧湛凌迟处死，只是二皇子长子萧芮却被人救走，国师毋宴也不知所踪。

之后不久，老皇帝病重不治，终于驾崩，萧秦继位登基，成了有萧之国的皇帝。这位年轻的君主在楚家的支持下，倒是显露出了治国之才，这十年间将有萧倒是治理得井然有序。再加上这几年有萧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如今这位不过二十岁的皇帝在民间声名极好，倒也称得上是一代明君。

只是这些同林慕一没有什么关系，他也不打算去寻当年那个孩子叙旧，听过便算了。

小七年纪不大，口才倒好，一路说个不停，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地方：“公子请，这边是我家住处。”

林慕一望着眼前破败的旧庙，皱了皱眉，撩起衣摆跟在小七身后走了进去。

破庙里显然是被人收拾过，却也极为简单，只是在地上铺了些干草，能睡人罢了。好在打扫的颇为干净，此时虽已是初夏，有些暑气，但庙里四面通风，极为干燥，倒也没有什么异味。林慕一跟着小七走进里间，果然见到一个老人病怏怏地躺在干草堆上，旁边一名妇人领着几个孩子正在照顾他。

此时庙里人都出去乞讨了，只有病着的那名老者，还有那名妇人带着几个年纪幼小的孩子在庙中照顾他。那几人见小七早早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位衣着华贵的公子，都面露疑色，那妇人招呼道：“小七回来啦，这位公子是？”

小七忙答道：“花婶婶，这位公子是我在路上遇见的，公子听说乾爷爷病了没钱买药，好心地要跟来看看，还给了我一锭银子。”说着，他从怀里把那银子掏出来，递给那名妇人，道，“婶婶快去给乾爷爷抓药去吧。”

那妇人见状，忙千恩万谢地接了银锭，祝福小七看好家，照顾好贵客，便急急忙忙地拿着银子出门抓药去了。

林慕一对她的道谢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又望了望地上躺着的那名老者的气色，见他不过是饮食不洁，再加上受了些风寒，只是这老人穷困已久，身子虚弱，这才病倒了，并无大碍。

林慕一看了看，便收回了视线，四下打量了一番，见庙中如今只剩几个小孩子，便开口问道：“这庙中只住了你们几人吗？”

小七答道：“我们总共有三十来人，多是老弱妇孺，还有些腿脚不灵便的乞丐。只是白天他们都出门去了，只有这几个年纪太小，还有乾爷爷在庙里。”

林慕一点了点头，又看了看面前几个躲在小七身后畏畏缩缩看着他的小孩子，最大的不过五六岁，小的也有两三岁，走路还有些磕磕绊绊，不由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

小七到此时还不知这人跟着他回了庙里到底打算做些什么，却也不敢问，只得小心翼翼地供着。

林慕一什么也没说，在庙中寻了出干净的角落打坐，小七也不敢打搅他，只得去照顾乾爷爷。不久花婶婶抓了药回来，煎了药服侍乾爷爷吃下，天色也渐渐晚了，庙里众人一一回来，林慕一这才睁开眼睛，站了起来。

众人回来时便发现了庙里这个格格不入的公子，听了小七小声的介绍，却也不敢去惊扰他，此时见他自己走了过来，忙上前道谢，心里却都存着疑虑，也不知这人屈尊到这乞儿聚集的破庙中到底是为了何事。

林慕一仍是话不多，只是应了几声，眼睛在人堆里扫了一圈，又转向小七问道：“人都回来了？”

小七忙答道：“都回来了，公子可有何吩咐？”

林慕一又看了一圈，只见这些人中年纪虽小的就是白日里他见到的那个两三岁大的孩子，不由有些失望。

小七此时也看出些端倪来，问道：“公子……可是要找人？”

林慕一顿了顿，这才点了点头，又问道：“这城中乞丐可还有别的住处？”

小七听他如此说，答道：“自然有的，偌大一个澜川京，自然不止我们这几十人乞讨。城中还有几处，也住了些乞丐，还有些独来独往的，自己寻了住处住，并不同旁人一起。公子既是要寻人……不知要找什么人？”

林慕一思忖着，偌大一座澜川京，他又不知要找的人在何处，也是无从找起。这些乞丐对城中极为熟悉，消息灵通，自是绝好的帮手：“明日你带我去别的地方转转，我找的人并不在你们之中。”

他想了想，抬起眼睫望着小七，那双眼睛如秋水无波，又如深湖静谧，直看到小七都有些愣神。

“我要找一个孩子。一个一岁大的孩子。”林慕一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