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林慕一右手猛然收紧成拳，那枚悬停于空中的蕴灵珠瞬间炸裂开来，化为齑粉。

在本命法宝被毁的一瞬间，林慕一只觉识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轰然坍塌，体内灵力猛然间暴烈地躁动起来，登时一股剧烈的疼痛从心头弥漫开来，如刀劈斧凿，沁入骨髓。

林慕一胸口一闷，一口鲜血从喉头喷涌而出。

鲜血沿着嘴角缓缓滴了下来，他咬了咬下唇，知道本命法宝被毁，他此时已是受了极重的内伤。他努力将体内暴动的灵力收拢，重新导入四肢百骸之中，却仍是抵不住从骨骼之间渗出的疼痛。

然而此时正是为拾儿疗伤的关键时刻，林慕一也顾不上自己的伤势，眼前蕴灵珠化为淡红色的粉尘，却并未随风消散，而是渐渐凝结成一片淡红色的烟雾，盘绕在林慕一眼前。

先天至宝威力无匹，虽已碎裂，却仍漂浮于半空中，缓缓浮动，似乎隐隐蕴藏着巨大的威能。

林慕一面白如纸，额上也沁出细密的汗珠。他望了望面前隐隐浮动的红雾，咬破舌尖，那淡红色的烟雾似是被他舌尖的血吸引一般，也开始不安分地荡了荡。

林慕一运起体内灵气，心念一动，那烟雾便渐渐盘旋起来，随即缓缓下落，在拾儿腹部盘旋数周，终于一点点地钻入了拾儿的体内。

林慕一看着那红雾终于老老实实地进入了拾儿小腹处，却仍是不敢有丝毫松懈，心知此时才正真到了关键之处，忙将手覆上拾儿小腹处，缓缓将灵力探入他体内。

自从拾儿受了伤，林慕一带着他一路赶回来，右手几乎未曾离开过他的身体，几乎一刻也不曾间断地往他身体内输送着灵力，以补充着他逐渐流逝的灵力与生命。哪怕林慕一自己已经灵力枯竭，精疲力尽，连续半个月不眠不休，也不曾停下。直至卓阳明出手用坚冰将拾儿的伤口封住，林慕一才得到喘息的机会。

而这一次，重新将手放在拾儿小腹处，将灵力导入他体内，林慕一却知道，这次过后拾儿整个人生都会因此而改变。

同样改变的，也有林慕一的命运。

只是林慕一心中并不后悔。

他为拾儿做的这些事，也许拾儿并不会知道，也许等他长大了，甚至都不会记得这些事情。但林慕一不后悔。或许等将来拾儿飞升之时，他会有些遗憾，但此时他只想尽全力救回这个孩子。

林慕一运起灵力，探入拾儿体内。蕴灵珠是先天法宝，也是唯一能为修者修补本源的宝物，但先天至宝的强大威力却不是拾儿这样一介凡人之躯所能承受的。哪怕他由五行后天法宝重塑肉身，也仍不能抵挡先天至宝对他肉体的强大冲击。

林慕一将灵力探入拾儿气海之中，用强大而又温和的木系灵力包裹住那团淡红色的灵力。他源源不断地将灵力输送入拾儿体内努力控制疏导着那团灵力。

蕴灵珠本就是林慕一的本命法宝，又是由他心头精血炼化而成，对他的灵力极为亲近，被他的灵力牵引着，在拾儿识海中盘绕，环绕着他斑斑驳驳的灵柱，转瞬间便将那残破的灵柱修复一新。

随即那股巨大的灵力以气海为中心，如同浪潮一般沿着拾儿的躯体蔓延开来，迅速地将他体内的经脉摧毁，转眼又修复如初。

那股灵力沿着拾儿的体内的经脉疯狂的运转着，一次次将那脉络摧毁，又一次次重塑，拓宽，改造着。

这般如同将身体一次次撕碎，又一次次重新拼接起来，对于年幼的拾儿来说不啻是一场噩梦。剧烈的疼痛如同是从灵魂深处蔓延出来，无处不在，也无处可逃。

拾儿双眼仍紧紧闭着，小脸皱成了一团，不由痛苦地□□出声，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上渗出，身上的衣物也被冷汗打湿了一遍又一遍。

林慕一也是神色凝重，几乎是毫不保留地将灵力输送入拾儿体内，与他体内的那股巨大的灵力的洪流融合为一体，竭尽全力地疏导着那股灵力，却仍是不能为拾儿纾解半分痛苦。

此时他只能全神贯注地疏导着蕴灵珠巨大的威力，看着那股灵力转眼间便在拾儿体内运行了四十九周天，以摧枯拉朽的威势将拾儿体内的经脉一遍遍摧毁又全部重塑，充盈其间，最后终于重新回到气海之中，在一片虚无中盘旋，凝结。

那红雾越转越快，越转越快，最终竟然凝成小小的一团，其中泛出淡淡的金色光芒。

林慕一心念一动，忙又将更多的灵力输送至拾儿体内，只见那团红雾缭绕着，飞速地旋转着，竟从其中渐渐凝成一枚小小的珠子，闪烁着耀目的金光。

金丹！

林慕一大惊。先天法宝竟有如此大的威力，不但将拾儿灵根复原，为他重塑经脉，更是让这么一个从未修行过的人，跳过了练气与筑基，直接跃入了金丹期！

林慕一又低头看去，只见拾儿此时仍是眉头紧皱，却是咬紧了牙关，不再发出痛苦的□□，身上更泛起了淡淡的金色光华，正是修者即将突破，结丹之象！

而他体内那枚金丹也渐渐显露出来，气海中暴戾的灵力也一点点平息下来，围绕着金丹缓缓运转着。

至此，蕴灵珠的灵力终于被拾儿运化完毕。

林慕一的手仍未从拾儿小腹处移开。

先天至宝竟有如此威力，让人直接由凡人越级突破，成功结丹。而拾儿此时方突破完成，体内灵力仍不稳定，林慕一仍是将灵力源源不断地输入他的体内，为他疏导体内这些陌生的力量。

只是他望着拾儿渐渐平静下来的脸颊，心中五味杂陈。

五行后天法宝重塑肉身，先天至宝重塑经脉，而他本身又是万中无一的单系雷灵根。这般逆天的资质，简直是怪物一般的机缘和气运了。哪怕是前一世的仙尊印无拘，恐怕也没有这般大气运。

而年仅八岁的金丹期修者……林慕一已经可以想象得到未来的云岚界将会如何的震惊。

林慕一暗暗叹了口气，这孩子注定是要成为人上人的，注定是要站在芸芸众生的顶端，受人膜拜与敬仰。然而他不知道，这样的拾儿是否还需要拜他为师，而他到底还能为这孩子做些什么。

这孩子终究会越走越远，踏上林慕一仰望不到的高度。

只是眼下林慕一却并不想去想这些，他只是不遗余力地为拾儿疏导着体内无序的灵力，为他巩固着金丹的运转，直到灵力耗尽，力竭倒在了拾儿的榻边，失去了意识。

房中渐渐安静下来，拾儿身上那盈盈的灵光也渐渐暗淡下来，只余二人渐渐平静的气息，沉静而悠长。

－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卓阳明从屋外走了进来。

他缓步踱进房中，在拾儿躺着的软榻前停下了脚步。

他低下头，目光先是在拾儿身上逡巡片刻，脸上不由也露出诧异的神色。这般资质，又有这般机缘的人，就连他也是生平仅见。他似乎有点明白，为何林慕一几次三番地请求他收这孩子为徒。这般惊才绝艳的资质，似乎也正该拜入一门掌教门下，在这广阔的天地间施展才华。

只是这孩子极其执拗，认准了林慕一。而林慕一也被这孩子的真心束缚住，为他做了这么多几乎不可能的事。

而反过来说，也正是这孩子的执拗，才造就了今天的他。

如此想着，在卓阳明的脑中也不过是一瞬。他收起讶异，又往榻边伏着的林慕一望去。

卓阳明不由皱起了眉头。即便他已警告过林慕一，让他注意自己的身体，他仍是弄伤了自己，并且再一次将体内的灵力耗尽，甚至力竭昏了过去。

卓阳明不由有些不解。那个孩子对他真就这般重要吗？重要到要废去本命法宝，要耗尽全部灵力，自毁修为，受上内伤，也要帮他？

卓阳明不知道在明台山下这几个月里发生了什么。明明几个月前，林慕一还当那孩子是个累赘，狠心地想要遗弃他。

他也不知道，林慕一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所认识的那个林师弟，冷漠又疏离，几乎不与任何人来往，或许从外面捡回尚在襁褓中的拾儿便已经用尽了他全部的温情。直至走火入魔，又大难不死，这才如同整个换了一个人一般。

卓阳明想起几日前林慕一向他坦白的事情。

如他所言，果真是换了个人。

卓阳明弯下身，抚去林慕一覆在脸颊上的散发，低下头认真地看着他的脸，只觉得这向来熟悉的脸此时却极为陌生。

或许是他从未见过熟睡中的林慕一，或许他从未曾在他脸上看到过如此柔软的表情。也或许，他从未认识过这个全新的，陌生的林慕一。

他叹了一声，将昏睡中的林慕一抱了起来，放在了拾儿旁边。

‘你果然同从前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