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昭仪叹了口气，满眼含泪，望着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胸中尽是自豪与自得，道：“儿如此想法，母心甚慰——母亲在你父亲身边熬了这些年，把你熬成了人中龙凤，母亲受过的苦也都值得了——不过，只要儿能够胸有凌云壮志，一直平步青云，扶摇直上，母亲是何等处境都不重要，我只要一直能够看着儿，就足矣。”

李倓笑道：“母亲苦心栽培儿子，儿子已经长大了，第一便是要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母亲在，儿子才在——母亲放心，母亲尊贵的家世定要有与之匹配的身份，儿子会为母亲讨回原本属于母亲的一切——”

刘昭仪欣慰道：“傻儿，你第一要报答的应该是你父亲才是——”

母亲提及父亲，李倓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面容开始变得阴鸷，对于父亲，李倓并没有多少感情，如今见到父亲会恭恭敬敬，表现得孝顺谦恭的原因并不是真正尊敬父亲，而是因为父亲的手中紧紧握着他想要的东西——权力。

自幼长在皇室宗族之中，目睹了父亲争取储君之位时发生的种种事情，李倓过早的长大了，内心总是有别人看不透的世故与故事，也比很多人更早的看到了权力所带来的种种好处——这使得对父亲颇有微词的李倓不得不在人前表现得尊敬父亲，他想要得到父亲的宠爱，从而得到梦寐以求的权力。

李倓缓缓道：“母亲说得极对，儿子也要报答父亲才是，尽管他从未真正关心过我，没有对我流露出多少喜爱之情，没有像对死去的李优与李修那样对我好，没有对母亲有多少照顾与眷恋，没有很好的担当起一个父亲应该担当的，他只顾虚名，没有多少真心，他很爱权力，却要伪装的超然物外，毫不在意，他明明爱美色如命，却对外做出一副只爱贤臣，不爱美人的姿态——

父亲虽然有这些我所不齿的地方，但身为儿子，我仍然要以报答他为主，仍然要尊敬他——我是为母亲才如此做的——平城和大明宫犹如万顷波涛，巨浪滔天不断，我必须要找到属于自己的落脚点，纹丝不动的站在那里，否则，母亲和我都会被巨浪吞噬，就好像父亲的兄长，前朝废太子李旸一样下场凄惨，全家殒命——”

刘昭仪是李曜的枕边人，陪伴李曜走过了风风雨雨，至关重要的十几年，血腥凄惨情见的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怜悯与同情也一点点消失，但当听到废太子李旸一家老小上百多口，无一人幸免于难之时，也震惊了片刻——处事不惊的刘昭仪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以很平淡的口吻告诉了儿子李倓，李倓的平静倒是出乎刘昭仪的预料。

“没有人想要李旸那样的结局，李旸本人也没有想到忠厚的弟弟会举起利刃狠狠的刺向他——这位皇叔实在也太过迂腐与傻气了——自古皇家多冷血之人，生在此间的我们并没有多少选择，大都只有两条路——要么废，要么死，废是生不如死，死是好不甘心，要想不废不死，只有力争——人那么多，先下手为强啊。”李倓边说，边回想起这位皇叔的凄凉结局来。

李旸是先帝所立的第二任太子，性情温和，有些懦弱，先帝伊始很是喜欢他的仁慈，但日子久了，看得久了，越看太子越不顺眼，老了的先帝开始喜欢聪明又有精力的越王李曜，为其大开方便之门，屡屡侵犯太子的自尊，甚至不惜公开了想要废长立幼的想法——

一向“窝窝囊囊”的太子开始了反抗——李旸愚蠢的逼宫更是给李曜提供了机会，李曜设下计谋，让父亲知道了太子谋反，意欲夺取帝位——老皇帝没有给太子过多解释的机会，下令将太子废掉，关在了宗正寺，父子二人自此十几年没有见面，李旸失势，朝局大变，越王李曜登上了储君之位。

李倓也在父亲荣升之路上得到了甜头——父亲当上太子没几年，他就被封为了江城王，李倓一直认为这是他自己的努力被皇祖父看到了的缘故，并不承认封王里有父亲的功劳——李倓很是自豪，他十一岁就能披挂上阵，临危退敌，那一刻，他觉得仿佛当年的战神，母亲的先祖——镇国公刘舜民给与了他莫大的勇气与动力，得到江城王的名号之后，李倓又结合了一想，便给小小的自己定下了宏伟的目标——要用武力定胜负，为大燕剪除四方扰攘，也要为自己和母亲拼出一条辉煌之路。

刘昭仪被儿子的大胆吓了一跳——李曜将李旸一家赐死，草草埋葬，用尽一切力量试图要将这位兄长抹掉，要让后人只记住他越王因为深受器重得到先帝的宠爱，从而得到了至高无上的皇帝位，他一点都不想要后人知道他参与了怎样残酷的夺位之争，这与他所倡导的的柔和，无欲等都背道而驰。

“那是你的父亲，你不能在背后非议他——”

“母亲也曾埋怨父亲成千上万次不是吗？父亲不是圣人，自然会犯错，父亲不是神仙，没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能力，我在背后少少说几句，他不会知道——只要儿子在秦州做得好了，父亲对儿子只会有赞美。”李倓笑道。

刘昭仪忙将话题转移到其他地方，道：“你去了秦州，打算如何做呢？我可听说那个地方并不好管呢，你舅舅都在那里吃了不少的亏，还写信来这儿说楚人性情大变，都想要造反。”

李倓微微一笑，道：“舅舅他们将刀架在楚人的脖子上，时刻都会要了他们的性命，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楚人自然会反，若是设身处地一想，我们是楚人，自然也不想要这样的朝廷，这哪里是治理，分明是胡闹——

古人有云：‘入夷狄则夷狄之，入华夏则华夏之。’——这才是治理楚地的妙方良策，我以诚待人，人必定以诚待我，我是君子，别人自会礼让三分，我带着善良前去，必会得到支持——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乃是千古不变之真理。

儿子到了楚地，会先脱下燕国衣服，换上汉家衣裳，学说吴侬软语，到了那里，先做楚人，再做燕人，温良敦厚，可以使楚地人心归拢，不再生事。楚人不再生事之后，再做下文，慢慢图之，此乃蚕食。”

刘昭仪笑道：“我儿实在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