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沉，第五公子说了今夜不动手，虽然他常常言而无信，可这一夜他确实没动手。军营深处，寂寥而悠扬的笛声也响彻了一夜，第五公子就望着帝国中心的方向听着曲乐坐了一夜，直到日上三竿，他才沉沉睡去，睡前下达了追杀白术的命令，而此时，距离曲声终止已过去了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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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没事吧？”

青叶揽住少年反倒被少年带得一同跌下了马，顾不上疼痛，他与赶来的流炎一同搀着少年跌跌撞撞地到了路边的树旁，少年刚扶住树干，口中就涌出了一大口鲜血，青叶和流炎震惊而担心地睁大了眼，少年正想安慰两人一句，可一张口又涌出了一股鲜血。

“阿锦，发生什么了？”御王和小庄走在后方才刚赶来，少年擦净嘴角浅笑着转过身，宽大的衣袖正好掩住地上的血迹，他身上的衣服没有换过，因此一点血迹倒没有让御王怀疑。

“在马背上颠了太久，有点难受。”

御王皱了下眉头，“还能走吗，要不要休息一下？”

“还行，殿下先行吧，这就赶上来。”少年垂眸浅笑，御王看了他两眼，总觉得再一次见到少年有哪里不对，可在军营里两人接触不多，他也说不上来，见少年神色无异，引着马与庄未然一同先行远去。

待御王离开后，青叶担忧道：“再行一段路程，我直接去药山找公子令来接你，我们比永夜军早些时日出发，行的又是僻路，跟着御王安全应当无虞。”

“不用，别去。”少年拉住了青叶，青叶却一把甩开他的手，恼怒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你算算看你有几天没有正常地吃一顿饭了，每次喝酒喝酒，酒是能麻痹疼痛，可只会让病情更严重！”

少年一怔，旋即笑了起来。

“还有心情笑，你知不知道现在的你简直像一具爬出棺材的尸体？”

“当然要笑，”少年说道，“我一直以为你恨我更多一点。”

青叶微微沉默，垂眸看着少年：“……”好想一巴掌把人甩回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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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少年再次与御王汇合时，青叶已直奔皇朝以南而去，御王与庄未然则从大路边的驿站里买了几个馒头回来，归途中还兜兜转转一大圈，甩开了烦人的眼线。

“青叶呢？”

“管闲事去了。”

御王朝少年看了几眼，三分狐疑，七分冷厉。他该是恨少年的，不论少年是不是阿青，当年是不是他害死了白希云，但只看他屠戮君家，杀害林府和白氏后人御王就绝对无法原谅他，若前者属实，只能更显得他罪无可恕而已。可是他不死，而且阿青是白希云的挚友，所以御王不会取他性命，至多旁观他的下场。

一时走神，竟盯了少年许久，可少年却恍若未觉，御王怔愣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把手中啃到一半的馒头递到少年面前，“喝点水吧？”

“不用了。”

御王目光闪了闪，坚持道，“喝点吧。”

“我不渴。”少年垂着眸子轻轻浅浅地笑道。

“本王叫你喝！”

少年：“……好吧。”他抬起手，熟稔地重复着进行了无数遍的动作，哪怕看不见，身体也自然地记住了物品所在地位置，可这一次，他抓到了物品，却不是水囊。少年惊得一下子撒了手，那半个馒头滚落在地惹了一身尘土，少年垂下了眼帘，睫毛在本就黯淡的眸中投落一片阴影，他神色不动，手里拿着自己的馒头却不知该往哪儿放。

“阿锦，你的眼睛……是怎么弄的？”御王眯起了狭长的眸，一手在少年眼前挥动几下，少年仍是没有任何反应，昨日少年额上仿若竖眸的猩红豁口仍在，看起来也不过堪堪止住了血，御王觉得，或许少年身上真的有什么不一样了。

“会好吗？”

少年动作微缓，可依然轻而坚定地点了下头，轻笑一声，“嗯，会好起来的。”

时隔许久再见少年，虽然只多了一支长笛，御王险些没认出他来，那袭白影看起来孤独又寂寥，好似无爱无恨无牵无挂无悲无喜，忽然地出现又突兀地消失，永远不知道他的哪句话真哪句话假，永远也不知道他的存在是为了什么，他明明看似年轻可身上却弥漫了仿佛迟暮的死意，可纵然他想求死也不过一个无法实现的愿望，若说他还活着却又不见朝气，好像曾经仅仅苍白如艳鬼的少年堕落成为真正的鬼，飘荡在世间，无心无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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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第五公子的追杀少年并不是没有任何准备，在见到九幽后，之所以九幽最终会登上首座之位，除了这是少年所愿，她也要这个可以无法无天的权力，管束乃至杀了第五公子。即位的典礼会举行三天，而九幽哪怕下军令从帝国传达至国疆亦需一天，第一天，他们在永夜军营住了一晚，第二天，第五公子不知为何迟了半日才派出追兵，因而也过得有惊无险，第三天他们躲进荒域的一片山林里，避开了永夜军的搜查，趁着夜色他们从树林赶到了永夜军的前头，想出林时却发现一望无际的荒域那边，宇唐帝国的版图边界，是一线黑压压的永夜军队。

“阿锦？”

几人弃马潜行，御王突然开口，让在前方探路的两人纷纷回过了头，少年扶着树干缓了口气，避开了走上前想背起他的御王，摇了摇头，“永夜军不会为难殿下，殿下应该直接离开的，林祁的冤屈，还等着殿下昭雪。”

少年的话，让御王无法反驳，两人沉默间，庄未然看了眼他们身后的道路，风穿过竹林的“沙沙”声总让他担心行踪的暴露，于是道：“不如殿下与阿锦缓行，我与流炎去引开那些人……”

“不行！”

“不可！”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少年抬眸好似与御王对视了一眼，御王沉默，少年含笑道：“他们要的只是我，大可以殿下先行离去，顺便带上流炎，我若留下，永夜军应当不会为难你们，待九幽坐稳了位置，自然会将我送回皇朝。”

众人一愣，御王深深地看着少年，仿佛要看进他的脑海里去，“你就不怕下一次死亡，再也醒不过来了吗，那你的复仇要怎么办？”

少年轻笑未语，庄未然先道：“毕竟君臣一场，殿下不是需要时就利用，不需要时就把人扔到一边的人。”

少年依旧淡淡地笑着，御王看了庄未然一眼，纵然他没有把人丢下就离开的想法，可庄未然这一句话，就真的断了他的这一选择，除非他抛下颜面。他的副将，这次站在了少年的这一边，或许在庄未然看来，是他一直在亏待阿锦吧。

“你带着第五公子的呈辞立即还朝，本王带阿锦离开。”御王对庄未然道。

庄未然一愣，“可是殿下……”

“文书也在你身上，就回头走，找到马也好，找到永夜军也好，总之尽快把信息带回去，别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御王把第五公子亲笔写下的那年真相的书信塞进了庄未然的怀里，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坚定，一如往日在战场上下达军令。御王决定的事，几乎就没有能让他改变的，因此庄未然不再强求，抱拳一礼。

庄未然的离开虽然特意绕远，可还是让永夜军找到了三人所在的大致方向。树林里，流炎不知隐匿在了何处，御王收敛了声息，让他惊讶的是少年竟能放缓了呼吸，连心跳也逐渐变得缓而轻微，可观他神情又分明精神集中，随时警惕着周围的情况，若非明知少年底细，御王几乎要以为他是能随时万敌丛中取贼首，再不沾一叶翩然离去的绝世高手。

御王正想轻声打趣两句，余光中瞥见树林中人影幢幢，慢慢向着他们搜索而来，粗略估计也有二三十人，他们三人只要再行几步就是荒域，荒域上视野开阔，它横亘在皇朝与宇唐之间，是怎么也避不开的，而且荒域上，就是不知何时走到了他们前头的永夜军。

“行动了。”御王低语一句，少年骤然冲出隐蔽之所，流炎与御王则向前杀去。

“是他，他就是那个叛徒！”

“快追！”

“是白术！”

“……”

数十人蜂拥而来，部分人向御王和流炎迎面阻拦，另一些人形成侧翼，或是协助同伴，或是绕过两人欲追少年而去，可他们刚冲出几步，最前方的几人便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当心，是沼泽！”有人出声提醒，可为时已晚，这片沼泽太大，超过半数的人陷于其中，他们未必会死，可短时间内想必无法脱身。御王见计成，与流炎对视一眼，转身拔腿就跑，永夜军不明沼泽的范围，皆不敢轻易妄动，当有人渡过沼泽时，三人早已没了踪影。

流炎背着少年与御王一同沿着树林与荒域的界限奔跑，犹如两只矫健的猎豹，可无论跑了多远，远方那一线人影似乎怎么也看不到头，才摆脱了一小队人心情刚刚飞起的御王很快又沉下了目光，忍不住道：“什么时候这么多永夜军都走到了我们前头，我们还一无所知。”

“是在我们住下的那一天派出的军队，”少年说道，“否则那晚我为何不走，要是真的走了，才是自投罗网。”

“你早就知道，那有做什么安排吗？”御王回头看了少年一眼，有些惊讶道。

“撑到今晚天黑，永夜军就会让路送我们离开。”

御王皱了下眉头，这个听起来不难，可片刻后他就改变了他的想法，从他们遇到永夜军的那一刻起，永夜就开始了收网，御王看着树林里围困而来的永夜军，停下了脚步。他的气息不太稳，可目光依旧凶狠凌厉，向远处看去，也隐约可见荒域那头的军队有了变动，应该是得到了消息赶来，现在距离午时还有一刻，距离天黑尚有三个时辰零三刻。

三个人，在成百上千的永夜军的围攻下抵抗近四个时辰，怎么听都是个让人绝望的消息，可不幸中比较幸运的是，三个人中，有一个人永夜军不敢让他死，有一个人从不知道“怕”字怎么写，而剩下的一个人，则越到绝境，越是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