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云易散
作者:xun许念 | 分类:古言 | 字数:44.8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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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醉千觞(3)
只听“笃”的一声,一把银亮的匕首快而狠地扎进了少年指缝间的木案中,阻住了少年伸来的手,千机主一手按在匕首上,身体微微前倾,笑道:“我信不过你。”他脸上带笑,但一点都没有蔓延到眼中,幽深的眸子反倒冷得彻骨入髓,“听说教化堂之众被人一一虐杀,武灵亦不知所踪,本阁主以为与某些人相比本阁主已经算是温和的很了,云宗主认为呢?”
“我说没动就没动,爱信不信,”少年手腕一转,没再去碰千机主面前的酒杯,本来他的目标也不是那个酒杯,而是直接夺过了酒壶喝了两口,眸子一亮,清秀一笑,“这么好喝的酒,果然是被千机主买断了货。”
“……”
“云宗主继续留在皇城让本阁主很不放心,只要你离开皇城,本阁主就放过雾江盟。”千机主把匕首放在了手边,又晃着酒杯含笑道。
“千机大张旗鼓,就为了让云某离开皇城?”少年嗤笑。
“当然,雾江盟千机可以放过,但不可再存留,”千机主满意地看到少年一点一点冷下去的笑意,若是再给这个人几年,或许连千机也撼动不了他了吧,就连现在吃不准少年的心态,千机主也多少存了些忌惮,不敢过于逼迫少年和少年身边的人,摄政王已经处于病危之际,再逼疯了这个家伙只怕后果不会是他想见到的那种,“或者,云宗主想见到你的宗门也如教化堂一般血流成河,无一全尸,至于云宗主,本阁主记得欠你一个要求,或许你可以求本阁主放过你,至于要不要同意,则看本阁主的心情,前者与后者,云宗主想选哪一个?”
雾江盟的成立,一开始就是为了复仇,如今天子在病榻上苟延残喘,其弟三王自先帝一代起就装疯卖傻,膝下甚至只有唯一一个非亲生的独子,摄政王似乎也患了重病,亦命运堪忧,他颠覆了整个朝局,复仇至此,没有太多的欢欣,只余疲惫。皇城已没了牵挂他的人,留与不留也差不多,有雾江盟牵绊,倒还不如散了来得自由。少年的身体之虚弱已让他不再考虑第三条路,他亦不会承认他不忍看到雾江盟尸横遍野的那一天,于是几乎没有犹豫就做下了选择,倒让千机主诧异了许久。可在千机主想来,无论少年处于何种境地,只要给他时间,他都能成长到让人震撼的地步,没了一个雾江盟,还可以有下一个宗门。
“阁主还有事情?”少年眼眸一抬,看到青叶三人依旧被扣留在原地。
“放过雾江盟是一回事,放过他们是另一回事,”罕见少年除了笑容以外的神色,千机主心情好了点,抿了口酒,“云宗主一直以来做的也是委托的生意,他们三人在云宗主心里有多大的地位,就该付出等同的代价,这点道理,云宗主不会不明白吧?不过机会只有一次,本阁主若不满意,此事免谈。”
少年猛喝了口酒,心下苦笑,这几日来过得昏昏沉沉,竟连这么简单的陷阱也看不破,几乎没有什么迟疑,少年取出了一枚白玉扳指推到了千机主面前。白玉细腻如羊脂,上面刻了一个字,“云”。
“这是什么?”千机主兴致盎然地把玩着,不过在看到那个“云”字时愣了愣,旋即睁大了眼睛,把目光从玉扳指移到了少年脸上,“你的东西?”
“这才是真正的宗主令。”少年垂眸,浅笑。
“即使没有这个,我说雾江盟要散,就一定会散。”
“那彼岸门呢?”
千机主欲把玉扳指放回去的手一僵,彼岸门扎根于千机之中,仿佛一株寄生植物,汲取千机的养分成长,千机主一直难以确定所有彼岸门之人,此患不除,如野草不除根,下一次出现,将是千机之危。这样的条件,千机主也不能不心动,应该说若非他知晓这枚玉扳指真正的意义,他一定会毫不迟疑地收下。
最终,玉扳指还是被放在了案上,千机主收敛了笑意,脸色慎重了许多,提醒道:“云景歌,想清楚今夜凭你几句话,究竟失去了什么。”
“他们三人,当得起这枚死物,”少年盯着千机主一字一顿地道,冷寂的眸子里似乎有某种尚未消磨殆尽的情感在翻腾,却又被他压下,忽然又一笑,“况且,云某早已孑然一身,也没什么其他能交换之物了。”
千机主紧紧盯住少年的表情,可再怎么看,还是原来那个从容不迫,风轻云淡的少年,哪怕这一夜后他不再是立于江湖之巅的那个人,哪怕他的仇人已多得数不过来,“你可以让千机保护你,本阁主欠你的要求,你还没提。”
少年摇了摇头,流炎已冲回了他的身边,少年微笑着抬手,可够不着流炎的脑袋,流炎皱了皱鼻子,把脑袋凑到了少年的手中,“流炎乖……真是长大了,这是最后一次。”少年弯起了眉眼。
“还有一事……”
少年收回了目光,看着千机主。
“你也欠我的,我要公子令。”
少年立刻想到了摄政王,公子令虽声名远扬,但有些事,非人力所能及:“他已经离开了,并且云某也不能替他决定选择。”
“公子令那边,本阁主自会亲自去说,今夜只问你,若他还在,云宗主愿不愿意把此人给我,对于药山之人,本阁主自会善待。”千机主狭长的眸子泛着清亮的月光,他以一个少年欠他的要求提出条件,可其中的意味,眼前之人似乎根本没有深思,或许方才的事,少年并没有表面上的平静,他心中已乱。
少年轻笑,饮了口酒,“药山之人,于云某何干,阁主想要就带去。”
“云宗主可要想好了再说。”千机主皱眉,他不想趁人之危。
“是他先走的。”少年不甚在意地浅笑,又饮下了一口酒,恰好一阵夜风而来,将几缕长发拂过了他的眼前,一袭白衣宛若谪仙,不食人间烟火,不染半点俗尘,眸色浅淡得如同琉璃,给人以不近人情之感,不过这一次他的目光没有落在少年身上,他走向了千机,或者说,少年放弃了他,把他推向了千机。
“公子令,原来……”原来你没有离开。
酒壶落地,洒出了一地的醇香,少年捂住了眼,嘴角扯开了一个嘲讽的笑,他不按时作息,他偷偷倒了郎中开的药,他不顾身体地取血,他不用膳饮酒,他还做了所有公子令明确不许他做的事,这些,公子令看到了多少?
“抱歉……”
公子令顿住步子,侧过头看了少年一眼,也看到了落在地上的酒壶,“三年前,我就说过不可沾酒。”
“抱歉。”
“我一开始就不该回到你身边,”公子令收回了目光,走回阁楼,不再回首,“浪费了这四年。”
少年脸色微变,原本冷寂的眸子愈加黯淡,仿佛失去了部分的灵魂般,他分明唇角还向上扬着,可在千机主看去,少年好像哭了一样。
“所有的决定,现在还有改变的机会,过了今夜,你就要承担起一切后果。”
“这么说,没有其他事了?”少年在流炎的搀扶下起身,夜风卷起他单薄的衣袍,同样是白衣,穿在公子令身上是仙风道骨一尘不染,可在少年身上,却似乎能看到尸山血海九幽炼狱。他沉默地离开,把玉扳指留在了案上,青叶、流炎与夙尘也一言不发地跟上,今夜之后,他们会在所有仇恨少年的人之中杀出一条血路,直到生命尽头。
今日之后,再没有知道少年私下模样会与旁人八卦的雾江盟,从今之后,不认识他的人没理由去认识他,认识他的人畏他、敬他、恨他,唯独不会有人去了解他。传闻万万年之前有百鬼夜行肆虐大地,鬼王所行之处万灵退避,各种生灵或是敬他爱他,或是恨他畏他,同样独独少了愿意了解他的人,所以他最终淡出了所有生灵的视线,守着孤独被遗忘于世间。
千机主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方才那真实的心跳,不知为何给予他深刻的悲伤,他很好奇当所有人都拿面对鬼王时恐惧目光远远望着少年的时候,那时的心跳是否也像刚才那样纹丝不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