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云易散
作者:xun许念 | 分类:古言 | 字数:44.8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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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华灯夜(1)
这是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可放在夏季却显得有些不喜人了。万里无云,骄阳烈日,路面上蒸腾着的热气扭曲了视野,夙尘仰面倒在一根树杈上,除了一只脚撑着树干,其余四肢下垂,似乎连动根手指也要浪费他快耗干的体力。青叶亦双手抱着剑倚在树干上,阖眸养神,树下,少年看了一眼不知何时从树干到了他肩上的流炎的脑袋,仰头喊了一句:“喂,再不走今夜又要在野地里过夜了。”
“现在走也要在野外过夜的。”青叶闭着眼打击了少年一句。
“倒是宗主……啊,公子你就这么走了,你的殿下不会提着刀追杀过来吗?”夙尘懒洋洋地问道。
“……”
流炎被三人的对话吵醒,不满地抹了把口水,揉着惺忪的睡眼看了眼少年,只看到少年古怪的神色和抽搐的眼角……怎么办,居然把那个暴君给忘了?
“走了!”少年心情不佳,一下子站起身,把身边的流炎都吓了一跳,不过立刻他眼前一阵发黑,身子几乎站不住地要软倒下去,却一手扶着树干硬撑着等这阵眩晕过去。
夙尘仰面朝天,只知道少年嘴里喊着要走却还没离开,于是挥着手道:“公子一路好走,晚上我会赶去收尸的。”
“……”
最终几人还是拗不过少年一个接一个打着呵欠下了树,他们一宿都在千机阁里没合眼,天色一亮就被轰出了皇城,如今已过午时,外加天日炎热,若是可以少年也想休息够了再走,可他不想一睁眼就见到他们被闻讯追杀而来的人淹没。
“然后,我们去哪?”青叶抱着剑不情愿地走出树荫,看着天大地大四海茫茫,却忽而萌生了不知归所的感觉。
“公子,别人都越混越大,怎么跟了你就越混越惨呐?”
夙尘来到少年身边时正是雾江盟建成之时,照他这么说来倒也不错。少年冷冷地回眸,死水一般的黑瞳让夙尘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好像看到一具尸体在眼前走动一般,“我差点把言玉烟给忘了,他顶着我的脸肯定也不好过,不妨你去帮他吧。”
夙尘一怔,揣摩不透少年的心思,不禁追上前几步,心中急切道:“我可是一心念着公子的,心如明镜日月可鉴,公子你可别卸磨杀驴呀!”
眼前忽然多了一张放大的清俊的脸,夙尘瞪大了那只独眼,明亮的眼里映照出一个忍俊不禁的少年,“本公子的意思是,让你滚远点,别让本公子看到你的脸,别让本公子听到你的声音。”
夙尘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含笑的少年,眨了眨眼不确定道:“你说真的?”
“是哪点让你觉得我在说笑了?”少年正了正脸色,道,“我不够强大,亦不够聪明,我的优势从来在于比别人多知道了点东西,如今优势不再,我也扯不起第三个势力,你去保护言玉烟和他的家人,我尚有一事未完成,此事过后,我会去药山寻公子令,你也可再来寻我。”
“那他们呢,为什么流炎和青叶可以不走?”夙尘眯起了眼,难道他的效忠就这么廉价,三年前被扔在了皇宫,这才多久又要被赶去别人身边。
“流炎不可能离开,至于青叶,我与他的交易未完,”少年看入到了夙尘眼里,弯着眉眼笑了起来,“我欠你们三个人的,唯有你失去的,我还不了你。”
夙尘摸上了自己空洞的眼眶,不是少年还不了,而是他不敢要,他怕他接下了,就真的没理由留下了,至于谁欠了谁,人情繁杂,又岂是一句话说得清,“之后呢,你去哪里?”
“先顺江南下,或许是天水域,或许是其他地方,随遇而安吧。”
夙尘看了看少年笃定地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要随遇而安,又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不过也好,至少还有个打算。夙尘的视线又依次在流炎和青叶身上移过,流炎他并不担心,可青叶却让人放心不下,青叶在少年身边跟了最久,可从来没听说过他与少年之间有什么交易,而且青叶一再从少年手中夺权,少年却素来放任不管,想来也是,曾经有剑仙之名的叶玄清,又怎么会没有条件心甘情愿地跟随在一个恶名昭昭之人的身边。
皇城依契江而建,四人便在契江边分别,夙尘沿河而上循洛水而去,少年三人则顺江南下转入纥罗河,抵达契江与纥罗河交接之处时已是入夜,纥罗河是前往天水域最便捷的水路,这个时候也早已没了南下的船,四周客栈不少,三人便挑了间僻静的一家小客栈入住。
夜里,少年的房门被人一脚踹开,少年已经坐在了床上,睁大了眼睛看着依次进来的两人,青叶手里端了碗药,流炎怀里抱了两床被子,当少年一碗药终于喝到了底后,看到了更无语的一幕,流炎抱着被子爬上了他的床,在床尾缩成了一团,青叶则倚着墙坐下,正好与少年诧异的目光相撞,回了一句:“这里鱼龙混杂,开三间房掩人耳目。”
“要不你们出去,要不我出去。”少年揉了把脸,让自己从惊愕中回过神来。
青叶抱着剑盖上了被褥,丝毫看不出他的手就压在剑柄上随时都能起而发难,抬眸觑了少年一眼,他冷嘲道:“看不出你还挺别扭,不愿意就出去啊。”
少年身体微微一僵,竟真的甩门离了开去,流炎迷茫地把头从被子里拔了出来,正想去追,却被青叶叫住,“让他离开,你家先生不是会耍脾气的人,该回来时,他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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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自然没在生气,流炎与青叶是好意,他也不在乎三个人挤一间屋子,向着灯火繁华的江边走去,说他是来透透气也好,碰碰运气也罢,他只是想找个借口一个人出来,青叶看懂了他的意思,所以留下了流炎。
顺江南下,与其说是去天水域,倒不如说是看看能不能碰到神教莫语,若能得到她相助,无疑会省去许多麻烦,只不过能遇到最好,遇不到少年也不会强求。宽大的白袍被晚风掀起,披散的长发几乎垂到他的脚踝,不远处的灯火明媚,给少年的身形镀上了一层暖黄,给单薄清冷的背影,添上几许温柔。
少年抬眸看向伸出手就能碰到的江边华夜,抿着唇轻浅一笑,可忽然视野中的灯火却飞速黯淡了下去,旋即是无边的黑暗,仿佛坠入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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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城外,一辆牛车悠然地迎着初阳走在大路上,赶车人嘴里叼了根草,头上倒扣着新鲜的荷叶,草帽则被扔在了一边,他时而甩出一鞭,却只在半空中发出清脆的响声,从不会落在牛背上,车夫口中哼着小曲,心情怡然,直到这一切被牛车内的一声大骂打断。
“两个人看一个人都看不牢,他们是饭桶吗,还有脸飞鸽来通知我?!”
言玉烟默默地捂上了耳朵,言谨等一言堂所剩之人亦是如此,连车夫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堵上耳朵,言玉烟深深吸了口气,骤然大吼:“夙尘,你要么给老子闭嘴,要么给老子滚下车!”一声大喝如春雷乍响,鸟兽纷散,夙尘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不是他想闭嘴,而是整个耳朵内都是一阵“嗡嗡”的响声。
片刻后,牛车上的仍在车上,饭桶依旧是饭桶,寻不到少年踪迹又不擅长打听消息的青叶与流炎相顾无言,沉默间,店家端上了两碗凉面。因为少年不死,青叶毫不在乎,流炎是满心纠结,但一样的是他们都心无旁骛地吃着碗里的面,倒是应了夙尘的“饭桶”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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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两天、三天……总是找不到少年踪迹,想到先前少年说要去天水域,青叶与流炎便打算顺江南去,若少年在最好,若不在他们也好早日寻个安全的落脚之地。他们相信少年无论遭遇什么都会再一次找到他们,不仅仅因为他不死,作为跟随少年最久的两个人,他们都深信少年的强大,不在于武力,不在于权势,而在于心。
四周尽是黑影幢幢,那些嬉笑讽刺的声音或近或远,听不真切,一阵阵的恶念如潮般挤压在方寸之间,视野模糊成了一团漩涡,恶心地想呕吐却已吐不出任何东西,胃里的绞痛已经断断续续地持续了不知多久,冷汗沾湿了衣袍,少年睁着眼,却只剩下了一点喘息,只有偶尔汗水滑落进伤口里,会让他轻轻一颤,
少年麻木的神情让众人很没有成就感,这是一个习惯了酷刑的身体,而且太过脆弱,动不动就昏迷过去,还要费力把人弄醒。不知那些人又商议了什么,让少年暂时有了喘息之机,当他们回来时尚未有所动作,被少年的柔弱所欺骗的众人立刻失去了一个同伴,少年把失去了指甲血肉模糊得几乎可以见到白骨的手从那具尸体颈间收回,温热的鲜血飞溅,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的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虽然很快就又摔在地上,少年却咧开嘴角冲众人露出了笑容,血腥、阴狠,哪怕他会再一次陷入凄惨的境地,可少年就像一条冻僵的毒蛇,看似失去了生机,却随时等待着锁定下一只猎物。
若不是未凉的尸体就在不远处,方才的那一笑宛如一道幻觉,一根绳子被栓在了少年脖子上,死了一人而已,酷刑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