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云易散
作者:xun许念 | 分类:古言 | 字数:44.8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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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洛水寒(2)
一晃又过去了五日,随着朝廷渐渐地回到正轨,何家风波渐定,可君莫愁的眉头却越蹙越紧。其一是他曾接触过蛊毒,御医说他不能有太过激烈的情绪,否则易失去理智,状若疯癫,其二是九王传来消息,世子等人迟迟未归,就在方才,君莫愁去沿途打听,而世子贪玩亦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故而九王也派了许多人在沿途城池中搜寻,不过一天后,双方得到的唯一消息是三天前有途径杏山的人闻到了一股腐尸味,当时天色渐黑,他没敢去看,回城后便报了官,只是官府将他打发走后便无人理会,渐渐地忘了这件事。当天子与九王的人发现那些尸体时,因今日春雨不绝,尸体早已腐烂得不成样子,只有从身份令牌上辨出了人来,方家七人,九王君家及其随从十六人,一人不差,全部死亡。
照现场看来,似乎是双方争斗引起了厮杀,毕竟君子即与方子轩素来不和,可对于九王而言,这几乎就是断绝后代的大仇,一口咬定此事另有内情,于是天子将尸体运回了皇城刑司处,全权交由太子与刑司处处理,再派人出城十里,迎接为此案而来的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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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府中,少年有些不雅地坐在案前,手中是从宝地拿八文钱换来的三本书,不过另外两本丢被他丢在了脚边,如今看的是第三本。他在宝地摆摊三日,那里并不是总是有许多人围观,往往在餐点时人群最多,其他的时间他则借阅胖子的书,由于少年原本就有了低价购入的心思,故而硬是把两本书的内容都背了下来自己仿造了两卷,看似相差无几,可少年心知这两卷经不起仔细对比,他还做不到一字不差地记下,但他相信胖子并不会认真看书。
在少年的对面,白衣男子一手执卷一手执笔,身形端正得令人发指,与少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的身上仍穿着那件宗袍,衣摆上淡蓝的远山之影,仿佛一处与世隔绝的仙境。
“还没问你,你把阿萱和忆希弄给谁养了?”少年问道。
“那对姐妹,”男子的声音不带感情,笔下不停,神色不动,“她上次擅自行动被伤了左臂,正好边带孩子边养伤。”
“……”一个刺客,她真的会带孩子吗?
忽然屋外传来几下敲门声,有人在外头道:“宗主,御王来了。”
少年目光一闪,站起身来,理了理散乱的白袍,微笑的脸上看不出其他的情绪,正要随通传的人离开,白衣男子淡淡地开口,“既然觉得心烦,为什么还要去见他?”
少年偏过头,男子依然坐得端正,眸光落在书卷上连动也没动一下,少年浅浅一笑,“我没有心烦。”
男子听他这么说,也不再开口,一心专注于他的书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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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王百无聊赖地坐在偏厅里等人,手上掂着一只梨,似乎是想到了君莫莫吃得满脸满手梨汁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于是刚走来的少年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暴君一手拿梨,脸上露出了一个凶残的微笑,少年没来由地打了个哆嗦,但还是挥退了众人。
与六天前相比,少年似乎更加苍白了一点,不过同样的是他身上那种让御王感到陌生的气息。去年的时候,每次私下的见面少年总是不在乎礼数,六天前忆平居内,御王以为是郡主在的缘故,但今天他才确定,少年与他之间的关系,早已改变了,五年前他们是主人与奴隶,一年前他们也还算是朋友,而现在却是陌路之人。
御王心中有些不悦,就好像被人抢走了什么似的,他记得幼年天子封他为御王时他也有过同样的感受,随手把手中的梨丢给了少年,他喝酒般一口饮尽了杯中茶,身边的椅子上却传来了“咔嚓咔嚓”的声音,他不禁皱着眉头抬头看去,感受到了他凶狠目光的少年赶紧抬头,腮帮子还鼓鼓的,嘴角沾满了梨汁,他瞪大了眼疑惑又警惕地盯住了御王,甚至忘记了咀嚼。
御王:“……”
少年:“……”给我梨难道不是用来吃的?
御王看到少年一脸受惊的模样,似乎笑了笑,又低下头为自己斟满了茶,少年则不着痕迹地往远离御王的方向挪了点,继续咬着那个梨。
“殿下,您也老大不小了怎么尽往云府跑,是时候该娶一位王妃了,”好发泄你花不完的精力,少年啃了一口梨,暗暗腹诽道,“对了,云某觉得纪城郡主是个不错的选择。”
“……”御王一时间分不清他心里是什么复杂的情绪,对于少年不敬的言辞很想反驳回去,却又没什么心情,淡淡问道,“那你呢,有喜欢的人吗?”
“有啊,”少年毫不犹豫地回答,苍白的手抚上了胸口,笑了笑,“她在这里。”
御王先是一愣,才有些讷讷地开口:“想不到你也有用情至深的时候。”
少年笑容有些奇异,但笑不语,一时之间,空气里有了一阵的默然。
“那把重剑,名为千钧,本王不信你不知道这是谁的佩剑,”沉默了许久,御王第一个开口道,少年顿了一下,垂着眸子继续啃他的梨,御王也没指望他会说些什么,又道,“白府有三位公子,长子白长歌,具有文韬武略,待人亲和,周旋于百官之间,十余年来,白府因为他而稳固不少;次子白长笑,不喜武,但他的着作至今仍有流传;幼子白希云,被誉为千年难见的武学奇才,而对于排兵布阵,更是仅次于皇城史上第三位统帅林帅之下,若没有武建三十年的林府之案,希云也不会失踪,而千钧,便是希云的佩剑。”
“抱歉,这把剑真的是捡来的。”少年回答得果决,毫不犹豫。
“那么,你是在哪里捡到这把剑的?”御王追问道。
少年擦干净了嘴巴,似乎思考了一下,偏头一笑:“我常常被人当作尸体丢进乱葬岗,具体是哪一个,记不清了。”
御王瞳孔一缩,哪怕他也考虑过白希云已死亡的可能性,但当真正听到这个消息时,还是不愿意去接受,“你确定,千钧是在乱葬岗里被发现的?”他的目光隐隐漏出几线危险。
少年笑容寒冷,道:“人活着又怎么,告诉他白府已亡吗?”他低低笑了两声,眸光冷寂,嗓音低哑,一字一顿道,“若那七天我在,白府不会亡,南国那儿也不会撤兵。”
“可人已经亡了!”御王拍案而起,骤然发难,单手掐住了少年纤弱的脖颈,目光凶厉,眸中隐隐泛红,同样压低了声音,神色冰冷道,“你到底是从哪里找到的千钧,白希云在哪?”
少年还没发话,先抬手一按,御王这才用余光瞥见偏厅内多了几个人,而其中一个穿着冰蓝衣衫的少年更是神色愤怒,剑光泛着幽蓝的寒芒,距离御王的后颈只余几寸之距,每个人的出现亦或是出手都无声无息,感受到了威胁的御王有心以少年为人质威胁诸人,手中力道非但不减,还重上一分,掌中是少年温热柔软的脖颈,指下是他愈发急促的心跳,流炎见此更加愤怒,狭长的眸光幽蓝,仿佛千年不化的玄冰,可少年变幻了一个手势,他纵心有不甘,也只好狠狠地瞪了御王一眼,跺了跺脚转身从窗户而出,然后屋顶上传来一阵乱七八糟的声音,最后在两人正上方的位置,一切响动都消失了。
当所有人都退出了视线,御王才松开了对少年的钳制,少年倒回了椅中急促地喘着气,眼前更是一阵阵地发黑,缓过一口气,他低低地笑道:“殿下真的……要把所有的过错归于云某吗?”
去年十二月,德妃萧碧挖出了未成形的婴孩后自杀身亡,天子闻之大悲,随后听闻素心宫亦出事前去查看,没有人知道素心宫里发生了什么,最后,天子看着放了素妃长衫的空棺长叹,“罢了,罢了……”
随后有两封信被送往了西边御王所在,一封来自皇宫,一封来自云府,只不过谁也不见送信之人暗中替换了其中一封信,那封信上写着素妃未亡,而替换的信则用了庄未然的笔迹,写道:阿锦欲打压萧家牵连素妃。御王还记得刚收到两封信时心中空荡荡的难受,仿佛少了点什么,仿佛总是花不完的精力一瞬间都被抽了个干净。
回城后他立刻又接到了镇压动乱的派命,临行前,他带着少年去了石楼,一路上少年都试图挑起他的话题,可他只觉得少年让他不胜其烦,随后他把少年关在了石楼二层,一关,就是七日。
在外的几天,御王又接到了来自皇城的消息:白府危矣。他疯了一般地不惜代价镇压叛乱,哪怕以身穿甲胄的军队去屠杀手无寸铁的百姓,可即便如此,他的进城的刹那,便注意到了西北方映天的火光。他将失去了所有的悲痛化作了对杀害其母的少年的愤怒,再次回到了石楼,看到跪坐在血泊及秽物中的少年衣衫凌乱,他感到此地肮脏不堪,因为留下看守少年的是一个罪犯,他为了赎罪在护国寺撞了数十年的钟早已失聪,御王没吩咐,他也没清理,于是御王就蹲在少年面前说出了他的感受,“真脏。”
误会解开后,御王有些茫然无措地回到了府上,他看到七天前天子代替素妃为他求来的平安符,也看到了少年七天前买回来,庄未然一直没吃也没扔的糕点。每次出征而归,素妃总会给他一道符,让婢女送去一盒糕点,他从来不愿意与人分享,有一次被少年吃掉了不少他还后悔了好一阵子,那天从西夷回来,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在他想来既没有了想见的人,也不会有这些东西。
白府梅夫人送来的大氅御王几次亲自送去云府,可自那夜后云府便没了人,少年一走,到今年开春才回来,忆平居旁的宝地上,是他们久别后的第一次相见。
“殿下真的……要把所有的过错归于云某吗?”
御王垂下眸光,看到少年轻和的微笑,和苍白的颈上一个青紫的手印,竟不知该如何开口。但不用他说,少年又自嘲道:“也是,殿下又有什么错呢,是云某没有完成与白府的交易,没有察觉到送信人被暗中替换,没有发觉殿下从西夷归来时的异常,没有想到短短七天能发生这样的剧变,更是在猜到有异后没有能力,没有勇气逃离石楼,”少年偏过头,弯起眉眼轻浅地一笑,“殿下有什么错,错的都是云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