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柜台后的老叟见到有客人到来，并没有楼台上的女子那么热情，抬起眼皮，问了句，“当东西？”

原来顾天跨入的并不是瓦子栏，而是一家开在瓦子栏旁边的小当铺。

当铺门前只挂了一个写有“当”字的白色旗帜。

顾天见到老叟一脸的冷淡，点了点头。

那老叟这才站起身，约莫古稀高龄，一缕欺霜赛雪的山羊胡，说道：“拿来看看。”

顾天从怀中摸出两幅字画，递给老叟。

那老叟接过字画，一边小心翼翼打开，一边说道：“现在的小年轻，一听到狐狸叫，魂儿都没了，倾家荡产都得耍一耍，不消一口茶的工夫，又是悔恨不已，下次再听狐狸叫，还是忍不住再去。”

“所以我这当铺生意就格外的好，这么多狐狸精在门口吆喝，想生意不好都难！”

他打开了字画，大致瞥了一眼，字骨一般，气势不足，并非大家所着，不过一对楣杆却是好东西，应该是楠木芯儿的，把两幅字画往柜台上一丢，说道：“鬼画符，纸绢材质陈旧，字迹线条不匀称，落墨收笔跟个儿戏似的，从钤印上来看，也非大家之作。”

老叟大致评论一番，顾天心凉了半截。

不过转念一想，那徐穉看着也不像什么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倒是像个狗头军师，那蒋氏父子也是个没脑子的，估计是为了奉承讨好那老鬼，才将这些字画挂在墙壁之上的。

老叟用眼角余光打量了一下少年郎，这一行当，水深得很，不少没多少眼力见的野修偶得名作，转手就能白菜价卖出去。

这老叟看这呆头呆脑的少年郎，十七八岁的样子，就算打娘胎里就鉴赏字画一类的器物，估摸着也分不出啥好坏来，先唬他一唬。

其实这两幅字画，无论是布局结构、艺术风格、运锋笔性、墨色衬托、气行势走，都能算是一幅品佚不错的物件，再加上那对沉重的楣杆镇压字画气势，倒是颇为相得益彰。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钤章是那“徐穉笔作”四字，老叟想了半天也没能想出有这么一号大家来。

估摸着这一对字画，要是这少年是个识货的主儿，能当个小二百两。

顾天心头懊恼一番，当初殷仙蔫说怎么着也能值个百十两，看来她也走了眼。

随后问道：“老先生，依着您看，这对书画能值多少银两？”

那老叟往后一坐，“我也不坑你这小娃子，看你衣着寒酸，面黄肌瘦的样子，想来也是个可怜人，我就五两银子收了你这对废纸吧！”

顾天一听这老叟对自己这么热心肠，顿时给感动的不行，点头说道：“谢谢老先生。”

老叟挠了挠头，好似一副不太情愿的样子，其实他是觉得自己给高了，还可以再压一压的。

顾天一看老叟突然变得不太情愿了，赶紧笑着说道：“老先生，您这刚刚可是说好了的，这会儿反悔就不太好了。”

老叟喟叹一声，拉开一个小格子，取出五粒旧银子掷在柜台上，挥挥手，“快走快走，这桩买卖算我亏本了。”

顾天蓦然一笑，赶紧收起银子走人。

待得顾天离开后，那老叟先是往外面使劲瞧了瞧，确定那少年不会再回来了，这才慌忙收起字画，转手卖个富贵人家，没个五百两银子想都别想。

收起字画后，他又坐回柜台，摇头叹息，“现在的年轻人呐，不学无术也就算了，还可了劲的败家。”

顾天走出当铺，瓦子栏的女子见到少年郎的身影后，又千娇百媚的叫道公子来玩啊。

顾天紧紧攥着手心五粒旧银子，有些心猿意马。

去还是不去？！

要是我温师兄，估计就去了。

远处街上，有个驼背的秃子，挑着一根小扁担，大大咧咧的推开人群，往这边走来。

人群见到一个扁担几乎占据半条街的老秃子，纷纷避让。

扁担两头分别挂着一张红漆方凳和一座长圆小火炉。

剃头的挑子一头热嘛。

红漆方凳两条腿上用黑墨写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

这老秃子，既是剃头匠，又是割头郎。

顾天兀自站在瓦子栏下，无论去留，就是死活挪不开步子，当真是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教人为难。

记得柳沟寺三门前有一幅对联，只有几钱香火，你也求，他也求，给谁是好？

当下顾天只想说，手中五两银子，你也叫，她也叫，给谁是好？

街上叫卖声此起彼伏，都跟个猛虎似的，只要见到银子光儿，都是一个劲的吆喝，就属头顶上的女子吆喝最凶。

顾天又是挠头，楼上要是殷姑娘就好了，砸锅卖铁也得去！

可惜不是，那就先不去了吧…

少年郎终于是迈出步子，默默离开这处是非之地。

我又不是那个连寡妇都惦记的偷瓜贼，记得那偷瓜贼在进入南山柳沟时，神采飞扬的说过一句话。

偷鸡摸狗拔蒜苗，偷看寡妇洗个澡，祖师爷保佑我样样都能手到擒来啊。

一看就是瓦子栏里的行家里手了！

其实温裕也就只是嘴上说说，心里想想，瓦子栏这类馆阁，还真没去过，平时路过了，也就是蹲在楼下跟那些女子砍价，那些生意萧条的女子为了能迎客接客，身价一降再降，就差来了句，看你身子骨还算硬朗，干脆老娘倒贴给你算了？

最终价钱都谈妥了的双方，那偷瓜贼却是打了个稽首，贫道是僧人，倒贴也不去。

只不过那个时常蹲在瓦子栏门前看热闹的道士，终究是绕不过这心中念念已久的瓦子栏。

顾天走出十丈远后，才敢抬起头来。

这可不得低着头嘛，若是被殷姑娘给看到了，那还了得，十拳八拳能将此事揭过，我顾天以后见佛磕头，遇庙烧香。

一想到这里，就有些想念殷姑娘的拳头了。

一抬头，看到了个驼背的秃子，挑着一根扁担，两头摇摇晃晃跟挑着两口方钟似的。

那驼背秃子像是个生意人，不过却是有些奇怪，明明担着货物，却不吆喝，只是低头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