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中簪
作者:骰京子 | 分类:现言 | 字数:45.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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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小梨花精
晚上十一点,梁城万籁寂静,朔月高挂,月华浮动在梁城上空形成了光幕。婆娑的树影晃动着,从阴暗处走出一个扎眼的红点,红点与夜的暗月的白形成鲜明对比,好似白皙肌肤上流动的一粒血珠。
江未已扒着张家的高墙,手一甩,两个布袋子飞窜进去,紧接着腰身发力,右腿往墙上一跨,搭在外面的左脚往墙上一蹬,借力“嘿呦”一声摔入张家。
江未已边揉着痛处边嘀咕:“怎么张家周围连棵树都没有,想当年小铃铛还有棵树能借借力,到小爷这儿倒好,啥子都没有,可摔死小爷我了……”
设若是以往,这个点江未已早躺炕上呼呼大睡了,今儿她兴致倒是高涨,飞身入户做了回话本中的女侠客。当然,这都是玩笑话,她倒没这个闲情雅致来张家演一出时迁盗取雁翎甲,她此番前来其实是为了……
“戏楼里新出了台戏,你去看了么?”
不远处的廊道灯火摇曳,几名张家丫鬟私语着步过,江未已连忙翻滚到假山后,屏息凝神。
江未已用于掩体的假山正对着连廊,丫鬟们的私语声愈来愈清晰,仆役经过假山时,忽然传来“咦”的一声。
“那儿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哪儿有?看错了吧!”
提着灯的小丫鬟纤手往假山一指:“我怎么好像看到了个蹲着的东西呢?”
“去看看。”
余下的丫鬟们推搡着拿灯笼的,拿灯笼的小丫鬟无奈,只好警惕地往假山挪过去。
一步,两步。
江未已的心咚咚直跳,冷汗顺着鬓发流下,滴落在草丛里。
三步,四步。
小丫鬟的布鞋踩在草丛上沙沙作响,灯笼里袅娜跳动的火焰贪婪地吐着蛇信子。小丫鬟走到假山前停住了脚步,此时江未已离她只不过是一步距离。江未已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身子往后倾了倾,小丫鬟弯下腰,正要拨开草丛……
“喵呜~”
一只狸花猫从草丛中挑出,扑了小丫鬟满怀,小丫鬟被扑倒在草丛中,草叶子上的泥点尽数溅落在小丫鬟脸上身上,灯笼里的火舌扭动了一下就灭了。
“哈哈哈哈,瞧你都成了大狸猫了……”
连廊里传来嬉笑声,小丫鬟捏起狸花猫的后颈,愤愤道:“瞧我不吃了你!”
“哟哟哟,现在是大狸猫提着小狸猫啦!”
丫鬟们嬉笑着走开,江未已方才松了口气,双手合十道:“感谢猫大仙救小爷一命!”
她猫着身子将布袋子捡起来,翻身走入廊道,熟稔地朝张怀瑾院中走去。
来到张怀瑾院门前,江未已向四处逡巡一番,“吱呀”一声推开门,身子从门缝缩进去,门很轻地从里面合上。
江未已找到张怀瑾的卧房,平日里都是白天来这儿,她还是头一次晚上来别人家房中。扑鼻而来的是浓郁的墨香,月光透过红红绿绿的珐琅玻璃洒下来,迷幻万分。靠窗的位置摆放着翠色盆景,攀援状的文竹、翩然欲飞的白蝴蝶,翠色欲流的万年青……张怀瑾房中的种种,都好似被无名的画笔镀上了一层迷离的流光。
江未已深吸了一口墨香,视线一瞥,落在床榻上。床榻上空空如也,花白的枕头躺在床头,好似独守空房的孀妇,一张苦怨的脸拉得老长。
江未已心下一惊:“欸?张怀瑾呢?”
她将布袋随手放在书桌上,四下寻了一番。张怀瑾房中开了两扇门,一扇连着院子,另一扇门前则铺上了竹垫,平常用于与三两好友休憩,饮茶赏花。江未已就是在这里找到张怀瑾的。
张怀瑾披着一身素白的宽大长衫,斜坐着倚着门,头沉在肩上,很安详地睡着了。门前斜长着一颗盛开的梨花树,柔风一吹,树上的梨花沙沙作响,有一片雪一样飘下来落在张怀瑾鼻尖,紧接着两片、三片……千千万万片梨花被吹落,散在张怀瑾身上,成了他素色长衫上的梨花绣样。如水的月光蔓延到他赤红的双脚上,这一幕美得好似画儿一样。
江未已走上前蹲下身子,笑着伸出手,捻住张怀瑾鼻尖的梨花瓣,轻声道:“你倒像个小梨花精似的。”
张怀瑾闭合的眼皮子颤了颤,江未已心下一惊连忙噤声,张怀瑾侧了侧身子,有东西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下来,江未已下意识去接,东西稳稳当当落在江未已手中,没有惊动张怀瑾。
见张怀瑾还在熟睡,她便安了心,细细打量起手中的东西。
那是一个老相框。相框里是一张老旧的黑白合影,合影中的一男一女依偎着站在戏台前,戏台上挂着块牌匾,牌匾龙飞凤舞地写着“镂金台”三个大字。
男人西装革履,胸前别着一枚金色流苏蝎子,揽着怀中的美娇娥向镜头痞气地扬着下巴,男人怀中的美娇娥则是披着无袖旗袍,胸前一支晚梅开得正盛,她腼腆地咬着下唇,手抵在男人的胸口上,羞怯而紧张地盯着镜头。
其中的男人江未已认出来是张客卿,女人江未已看着眼生,但她猜想是柳半卿。两人中央还插入了一个撕下来的照片,照片上是幼年张怀瑾,两张照片颜色相差许多,看样子应该是张怀瑾自己拼出来的。
江未已心中一软,怜爱地看着眼前的张怀瑾:“没想到小少爷还是个可怜人。”
心疼之余,她不禁奇怪,心道:怎么一家三口连张正经的合影都没有?
她正要深想,却兀自摇了摇头。
“罢了罢了,我今日来可不是为了这个。”
江未已把相册珍贵地放在张怀瑾身边,轻轻回到书桌前,“哗啦”一声铺开宣纸,沾了点墨龙飞凤舞地写了起来……
翌日,张怀瑾睫毛一颤,睁开了眼。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哼吟道:“我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动作一大,张怀瑾忽然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忙低头去看,不知是谁给他盖了床被子。
张怀瑾疑惑地从地上起来,目光自然而然被书桌上两个扎眼的布袋吸了过去。
“这?”
他走上前去,松开布袋口,里头竟是剥好了壳的瓜子肉。再松开另一袋,另一袋里塞满了用油纸包着的榆钱、糖麻花、糖山药豆子,糖花生粒儿、红薯干……这是一袋甜食,京都的特产小吃,京都人管这叫“果子”。
张怀瑾看着这两袋子东西有些出神,他迷惘地合上布袋,视线一沉,宣纸上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又吸去了他的目光。
他拎起宣纸,出神地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字真丑。”
嘴上是这么说,可又是谁偷偷红了耳根,捻起一只榆钱吃得心猿意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