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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中簪

作者:骰京子 | 分类:现言 | 字数:45.3万

第43章 我求求你了

书名:盘中簪 作者:骰京子 字数:2876 更新时间:2025-01-20 12:29:40

又下雨了。

雨是瓢泼大雨,风穿街过巷,如野兽般嘶吼呼啸,卷起片片雨花。

江未已坐在马扎上剥着菜叶子,嘴里嚼着从张怀瑾那摸来的西洋巧克力豆,几只肥硕小鸡在雨中逃窜,小院里“喔喔”声一片。

她心里揣了事,菜叶子择得面目全非,时不时探头往隆春班门外望去。

阿爹今早备了礼,用大红纸盒包得方方正正,是从前去给定安府的县官唱堂会时送的、一直没舍得喝的上好普洱。

他特地叫江未已烫好那条藏蓝色织锦长衫,皮鞋擦得锃亮,装了一身体面。

“阿爹今个挺俊啊,干啥去?给我找个娘亲不是,要不要我去做媒啊?”她打趣,没瞧见江晚舟的满脸疲惫。

“你在家呆着,我很快就回来。”他抬手摸了摸江未已毛茸茸的脑袋,帮她理顺焦了的辫子,抬脚便出了门,答应归来时给江未已买上一串糖葫芦。

如今半天都已过去,仍不见人来。

她脚边摆着一把大红油纸伞,抬手抓住,紧紧攥着。

以为是阿爹出门忘记带伞,江未已刚想打伞去找,便见江晚舟抬脚回来。

他扎在雨幕里,浑身青衫湿透,怀里抱着那个大红纸盒,走得一瘸一拐。

江未已惊呼一声,连忙打伞去搀着。奈何她身板实在太矮小,人都还没接到便脚下一个趔趄,在雨中摔了一跤。

“阿爹你……怎么了?”她忙爬将起身,将江晚舟接进屋里。

“没事。”江晚舟把手中的普洱往地下轻柔一放,抬手把江未已鼻头上的泥点子擦干净“只可惜回隆春班的道上没碰见卖糖葫芦的,这次是阿爹食言了。”、

“爹……”

问了人才知道,江晚舟是去张家了。

江晚舟穿着衣柜里唯一拿得出手的衣裳,盒子中的普洱是隆春班迄今最为贵重的礼物。

散出去找《盘中簪》的人只网罗回来关于它的消息。消息杂乱纷扰,但都指向了一个地方——张家。

眼下唯一的方法,便是亲自去张家探探。

江晚舟觍着脸走进张家,没敢看一旁奴仆的满面阴阳。哑着声音,想找张客卿问问《盘中簪》的事。

哪知人都还没有见着,刚踏进大门一脚,便被张润月一巴掌甩出门外。

“哟,江老板?”她裹着一条貂皮大绒,居高临下盛气凌人,“原来是小舅子,今个是刮得什么风啊,把您给吹来了。”

“我是来找张老爷的。想问问他,关于盘中簪的事情。”他脸色很不好看,喉结上下跳动,扭捏着递出礼,有些羞于启齿。

几日前他与张客卿兵戈相见,现在还得来麻烦人家,实属可笑。

“你说那个戏本子啊?这得去问你的好妹妹,张家没这门东西,”张润月侧了身子将礼一隔,高喊仆奴上前关门,“回去叫你的女儿少些来吧,张家进不得戏子,晦气。”

手中的普洱被下人一把拍开,里头的陶罐跌得粉碎,茶叶摔散在地上。

开始下雨了……

“爹!实在不行咱就走吧,那戏本子不要也罢!咱不能受这些气!”江未已站在江晚舟房门前大喊,双眼通红,心中如业火焚烧,一口气憋在肚子里。

“怎么可以,隆春班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这么一本戏本子?怎么可能就算了……”江晚舟只是叹气,“实在不行,我明天再去一趟。我去求他,怎样都罢。”

“怎么可以!”江未已窝火,“怎么可以去求他!怎么可以……”

江晚舟曾经也是风光无限,心高气傲。他也曾年少,也曾眼眸中缀满星光。回眸一笑,使满城风光黯然失色。

他是那么耀眼的一个人,怎么可以低声下气地为人屈膝,怎么可以……

“你说过的,做人就要做的端正,唱戏就要唱的快活,你说过的!怎么到了你这就不作数了呢!”江未已不明白,大喊,眼泪跟着鼻涕一起流下来。

“因为这世道本就是身不由己!”江晚舟跪倒在房中,大声吼出这么一句话。

江未已被他吼得一愣,莫名的怒火涌上心头。

“去你娘的!去你娘的身不由己!”

“我受够了!受够你一天天的跟个娘们样,你是不是男人啊!连自己的心上人都没勇气追,你还是男人嘛!”

“真操蛋的,我他妈的受够你了,你进不去是吧,连张家都进不去是吧?好,我去!”

江未已双眼猩红,草草抹了把鼻涕眼泪,转身冲入雨幕。

“丫头!”

江未已来到张家,将伞一掷,上前猛扣着紧闭的朱门,大吼:““开门!给我开门!””

阍者不明所以,刚一开门便见江未已扎了进来。

江未已一把推开上前阻拦的老娘子,老娘子脚下趔趄,肥大的身子压在前来阻拦的小丫鬟们身上,巨型炸弹似的炸得小丫鬟们齐齐向后倒去。

“你不能进去!”

“哪儿来的野丫头!”

“快!快去叫男人来!别让她闹事!”

她不理下人的叫唤,拨开拦路的大小人儿,横冲直撞进了张怀瑾院子。

“张怀瑾!我有话跟你说!”

江未已歇斯底里地大吼,只身走进雨中。她眼神阴鸷,雨丝扎在她弱小的肩膀上,雨点混团猛吻着她的口鼻眼,她简直要喘不过气来。

江未已摇摇头,不怕痛似的——或许她已经披上了盔甲——甩甩脑袋,步子很重地落在地上,哗啦一声,地上的水坑炸了似的向四处飞溅。

“我求求你了!求求你把戏本子给我!我求求你了!”

意料之外的,她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双手交叠扣在身前,卸下所有尊严,在雨中猛地磕头。

“我求求你了!我真的求求你了!我他娘的求求你了!”

江未已大声嘶吼,喉间翻涌起一阵血沫子。她使尽力气将脑袋往地面上砸去,“砰”地一声磕了个响头,鲜血从额间汩汩迸出。

“我知道一直是我找你不痛快,我抓了你的瓜子儿,还咬了你,这确确实实是我江未已的错,我江未已就他娘的是个混子是个人渣,今儿给您道歉,正正经经地道歉!”

“那劳什戏本于我于阿爹于隆春班真的很重要!我们已经找了两代人了!今儿我江未已以隆春班的名义求您,求您告诉我戏本子在哪儿!”

“你要我跟你玩儿我跟你玩儿了!要我搬书我也搬了!要我唱戏我也唱了!我他娘的就差没叫你爷爷!我他娘的今个给你跪了还不行么?!”

“我爹今早来张家求过,连门都没进,回来告诉我他是什么身不由己,我第一次瞧不起他,我瞧不起他窝囊,瞧不起他自甘平庸,瞧不起他的身不由己!去他娘的身不由己!狗屁身不由己!!!!老子不信什么身不由己!!!!!”

“我他娘的求求您了还不行么?!”

江未已骂得唾沫横飞,仰头倔强地睁着眼睛,眼眸亮得摄人心魄。

雨水如同刀刃,肆无忌惮地将这副身体迟凌剥削,只剩下一副森白骸骨。她哭得不能自己,却无半分委屈。

她是瞧不起今日的江晚舟,可她深知到底是什么让江晚舟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江晚舟这辈子太苦,岁月的沧桑将他眸中星打磨殆尽。他经历过幼时丧母之苦,挨饿受冻之苦,爱而不得之苦,经历过被按在冰冷的地板上无声嘶吼的无助绝望之苦,经历世事对情爱的麻木之苦。

世间所有的苦难,江晚舟都受过。他实在太苦了,种种苦难仿佛一重重山岳沉沉地压在他瘦弱的脊背上,他撑不住了。

阿爹过得有多苦,江未已知道。

所以她要,守护江晚舟最后一份尊严。

头顶的雨忽然停了,和风吹送,檐角的风铃摇曳,发出“叮当”一声脆响。

雨停了么……

江未已猛然抬头,倏忽间跌入一双琉璃般的眼眸中。

张怀瑾撑着一把朱红大伞,身披素色长衫居高临下,缄默着望着她。

他不知已经就这样在这站了多久,就这么静静地站着,看江未已唾沫横飞,指名道姓地骂。

张怀瑾忽然轻笑,眉梢舒展,唇线姣好。

“好啊,我答应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