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中簪
作者:骰京子 | 分类:现言 | 字数:45.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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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戏说人生
小铃铛至今还记得小辫子的样子。她是很漂亮的,五官娇小,长发分成三股拧成麻花,耷拉在胸前。小辫子生前为人朴实和善,有时在酒楼里唱戏能顺回来些吃食,都尽数散给隆春班的小娃娃们。唱功也是顶好,细细的声线,唱起戏声如莺啼,小辫子也因此被称作“小夜莺”。
那么好的小辫子,死了,理应让戏班内许多人感到惋惜悲痛,哪怕是最最起码的不适应。小铃铛是这么想的,但她到头来才发现,原来小辫子对于隆春班来说,只是一个跑龙套的戏子,一位厨房里平常不过的厨娘。
最后记得小辫子的,只是她小铃铛而已。
日子一日日过去,小铃铛尝试着把小辫子忘掉,但只要她合上眼,就会看见小辫子在她眼前双手平举,穿红衣裳歪着脖子。她不敢一个人睡,于是半夜偷偷揽了床被子,轻手轻脚溜进江晚舟房内同他一起睡。星沉月潜之时,她忽然戳了戳江晚舟的背脊,滴滴声问:“我有很多很多问题,但不知道跟谁来讲。”
“你可以同阿哥讲。”
江晚舟也睡不着,身边徒然多了个女娃娃,他只觉得他的手脚往哪放都不合适,僵直成一个奇怪的姿势。他寻思着该怎么缩出个角落,避免与小铃铛有身体接触,最后只能一个劲地往里挪去。
小铃铛得以问出几日来一直困惑着她的问题:“小辫子为什么要自杀呢?小辫子……不要小铃铛了吗?”
江晚舟摸了摸小铃铛的头:“不是的。小铃铛这么听话,小辫子不会不要小铃铛的。小辫子的死,是她自己的选择。我猜,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裂枣。女人,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欺骗,特别是,被心爱之人欺骗。”
小铃铛蔫儿了下去。
江晚舟急忙安慰:“或许……或许小辫子只是用另外一种方式,嫁给了隆春班。”
小铃铛点头又摇头:“那你说,肖叔为什么说小辫子是隆春班的东西?人是人啊,有血有肉,怎么会是一件死物件呢?”
江晚舟思索了会儿,答道:“可能……人活在世上本就是身不由己,因为许许多多外在因素,人有时候会被许多双看不见的手束缚住,变成一具用细线牵制住的木偶,没有了自己。这个时候,人,和死物件,就没有区别。”
“木偶……”她思索了一会儿,往里头挤了挤,“小铃铛不想变成木偶。”
江晚舟哄她:“嗯,小铃铛不会。”
“那,那乔老他们在找的戏本子是什么?小辫子说她没有拿。”
“戏本子啊……”他突然叹了口气,“她不该去碰那本东西。”
小辫子走的时候还顺走了一本戏文,名唤《盘中簪》,是隆春班前身流云台遗下的传世之作。
相传此戏文写于清末,讲的是帝皇与戏子,在那时顶算得上是一本不入流的野文。野文大家伙儿私底下看看就好了,偏不知道怎的传到宫去了,气得皇帝火冒三丈,将此书设为禁文,全城的《盘中簪》被皇上的怒火烧了个精光。
写这本戏文的主角一名资质平平的男戏子 。戏子的父亲是个市井无赖,卖儿卖女,最后竟将未满九岁的他卖到青楼做兔爷儿。
他在青楼里学了身唱戏的本领,模样又生得清秀,十分讨客人喜欢,十三岁便被挂了牌子,一人碾压一青楼的姑娘。后来被富家人相中赎了身去,享尽荣华。
人老枯黄时却被富家人从房中赤裸裸地拎出来,丢在大街任人摆弄。
《盘中簪》是他的一场春宵大梦,他在戏中痛诉世间不公,负了卿卿性命。
他的情与爱、他最好的年华,他信以为真的誓言,到头来竟都成了个笑话。他哭笑着,将戏文从头至尾唱了一遍,声声泣血。
长叹起头,鱼卧收尾,戏子抱着那本手写的戏文,倒在高高的城墙下。
后来,流云台不知从何处又得到了这本《盘中簪》,将其改编成戏。这出戏十分叫座,流云台的好几位戏子凭此戏翻身成了角儿。
本以为流云台一路这样下去,迟早能成为名扬京都的大戏班。但好景不长,流云台的角儿纷纷被重金挖走各立山头,余下的为了争夺《盘中簪》主角甚至大打出手。谁都没想到,流云台赶上了天时地利,却最终败在了人和上。流云台逐渐衰落,人们走的走散的散,留下一个烂摊子叫江东篱拾了去。
故事到这里本该结束,却有人将当年的事逐一翻案,说是戏本子被邪祟上了身,吸干流云台的气运,使得流云台人才萧条,走向灭亡。
虽说这戏本在民间是诡物之一,但在名流高层间却有着迷一样的魅力,千金难求一眼,赏金高得离谱。
裂枣也许就是看中了天价赏金,明面上与小辫子约好一起浪迹天涯,实则暗中耍了一记,戏文一得手便逃之夭夭。
“歪瓜裂枣!”她狠呸一声,“真不愧是歪瓜裂枣!”
“扁头带人去搜了,没找着,掐着点算来,人早都逃出省外了。”他摇了摇头。
“我们要是找回了盘中簪,该怎么处理?烧掉么?”小铃铛问。
江晚舟摇摇头:“自然不是。我也不太清楚,听阿爹提起过。流云台的班主将盘中簪交给的爹的时候,恰逢一位道士进来讨水喝。那位道士赠了一个木匣,上头刻着奇异的纹样,说是只要将盘中簪放入木匣之中,它就不会出来作祟。阿爹只能照做,几十年来果然相安无事。但也不排除戏本子本来就没什么问题,什么诡物啊诅咒啊,只是人心里有鬼罢了。”
“你说就是一戏本子而已,横竖不就是几页纸,为啥这么多人想要呢?!”小铃铛不明白。
“这我不知。”江晚舟摇头。
两人都不再说话,夜已深,房中寂静得只剩下呼吸声。
江晚舟将要睡着的时候,小铃铛忽然唐突地问了一句:“阿哥,你是人不是?”
“是。”总不能说不是吧。
“那,我是妖不是?”
“不是。”
“既然你是人,我也不是妖怪,那你为什么要躲我?”
“我没有。”
“怎么没有了,你都挤到角落里去了,你很怕我?”
“没有,因为你是女孩子。”他有些急了,在被子下绞着手指。
“你很害怕女孩子?”她倒是有些新奇,“女孩子不会吃人的,至少我不会。”
江晚舟苦笑,起身给她掖被子。
“你早些睡。”
小铃铛口头上应着,背过身去揣了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