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身影笼罩在光华之中，看不真切，这一切的一切与那一日的光景如出一辙。

小摩柯的脚边放着那柄黑虫爬出爬进的木制鱼叉，而在岸边他的家里，因为高烧卧倒在病床上的父亲也许在痛苦的呻吟，而此刻的母亲正在怔怔地看着窗外，街道上鱼蛋加工厂的腥臭味传来，似是要将这间小屋淹没。

——你掉的是这柄金鱼叉，还是这柄银鱼叉，还是这柄铜鱼叉？

男人的话语一遍遍在摩柯的耳边回响，摩柯眼眶微红，喉咙上下吞咽着，吞下去的黑面包在胃部翻腾，让摩柯有一种想要干呕的冲动。

如果自己能带回来金子，母亲也许就不会离开；

卧病在床的父亲也能买到珍贵的药剂；

他也不会在十三岁那年，成为失孤之人。

之后的人生里，他不会获得【旅行权杖】，不会成为四王之一的【苦守】摩柯；事实上，他再也不用苦守，他可以好好地陪伴父母，等待十六岁那年，觉醒土系异能，他会有一个和谐美满的家庭，会用自己的双手给家人带来幸福的生活。

母亲的眼泪不会为他而流；

父亲的脊背不会为他而佝偻；

自己不会到了四十岁还孑然一身，整日打坐，虚度光阴。

事实上，若不是给了自己一个等待的借口，也许就在某一个深夜，摩柯便会安静地自杀。

只要一个谎言，这一切的一切都会改变。

笼罩在光华之中的男人静静等待摩柯的答案。

过了几秒，又像是过了几个世纪，摩柯终于开口，稚嫩的声音沙哑而沉寂，“……可以告诉我你是谁吗？”

没有回答。

腥咸的海风吹起摩柯额前因为汗水而有些粘腻的头发，摩柯的手紧紧攥着，他听见他一声又一声的心跳，沉闷而压抑。

良久，摩柯嘴角扯开一个难看的笑容，母亲沉默地脸庞在面前一闪而逝——

“我掉的是……”

海风轻轻吹动，摩柯看不到的光景之中，那笼罩在华光之中的男人露出了一张没有五官的脸庞，脸庞上眼睛的部分是两个深深的坑洞，而听到摩柯的话语之后，脸庞嘴巴的位置一道裂口出现，很快，这道裂口裂开直到脸庞两侧，这是一个惊悚至极的笑容！

与此同时，【梦河】尽头的巨大蓝色面孔喷射出白色的气流，巨大的眼瞳中满是兴奋，视线紧紧锁定着摩柯所在方位。

摩柯对这一切恍若未闻，他声音有些颤抖，似乎在为自己做出的决定感到不安——

“我掉的是——”

“渔网。”

话音落下，那笼罩在光华之下的面庞愣了一下，随即，男人低下了头——

“什、什么？”

“我说我掉的是渔网。”

摩柯平静开口，补充道，“我的鱼叉是木制的鱼叉，它曾经被父亲握在手里，而现在，他被我握在手里。”

光华下的男人歪了歪脑袋，光华散去，露出一张狰狞的面孔。

摩柯直视着那张裂开一道口子的脸庞，手心之中土黄色光芒凝聚——

就在刚才，千万道思绪在摩柯的脑海中回荡，但又一一在摩柯的脑海中堙灭。

无论他那天是否带回金子，都改变不了什么。

当母亲做出那个决定的一瞬间，他便永远失去了她；

当他向酒馆的老板跪下磕头的那一刻，贫穷养成的隐忍就刻入了他的骨髓；

当他独自飘荡在大海之上，仰望着漫天繁星的时候，孤独就融入了他的灵魂。

【苦守】摩柯守望的不只是一个答案，而是时过境迁，他依然明白什么自己是谁。

摩柯双手合十，土系元素在大海上并不强势，但在摩柯数十年如一日的打磨下，仍然显得不可抵挡！

摩柯背后，一座巨大的山岳浮现，他睁开眼睛，轻声诵念，“【山崩】”

【哗啦】

巨大的山体崩裂，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直接冲向了面容可怖的男人，男人腿间延伸出巨大的鱼尾，在【山崩】面前，想要往大海深处躲避，但很快，大山崩裂，致密的土系元素铺天盖地地涌向人鱼化的家伙。

人鱼发出一声惨叫，一层层声波向摩柯飙射而来，但摩柯依然不为所动，面容沉稳，“【不动如山】”

金钟浮现，将摩柯的身形笼罩入内，声波撞击在金钟之上，金钟虽然颤抖，但依然坚挺。

反观身形败露的人鱼，致密的土系元素将人鱼的身体死死压制，仿佛浇筑建筑一般，土系元素宛如液体一般在人鱼体表流动；

人鱼剧烈挣扎，巨大的鱼尾不断抽搐，但很快就动弹不得，土系元素一点点爬上人鱼的腹部、胸膛、接着是脖颈，然后是那张可怖的脸庞！

“唔！”

人鱼发出最后的惊呼，随后，土系元素灌注而入！

“唔唔！”

最后两声痛苦的嘶吼声之后，一尊栩栩如生的人鱼雕像出现在了海面之上！

随即——

【哗啦】

人鱼雕像缓缓沉入水中！

摩柯神色平静，那双眼眸中不带一丝感情。

虽然摩柯在四王之中的形象一直是淳朴、敦厚，但这并不意味着摩柯是个心慈手软的人；能位列四王，这些年来，摩柯手中诞生了不少这样的活人雕像，最后，被沉入大海或者就地粉碎。

摩柯吐出一口浊气，再度睁眼时，大海，小船，刺眼的阳光都消失不见，眼前出现的是一条深蓝的河流，河流中站立着许许多多的虚影，虚影皆是佝偻着脊背，双手捂住耳朵，仿佛鬼魅游魂。

摩柯抬眼望去，深蓝河水的尽头是一张巨大的蓝色面孔，大嘴张开，等待着食物自行进入口中！

“地下河，”摩柯眼轻声道，旋即改口，“不对，是【梦河】！”

【梦河】并不如名字一般梦幻美好，反倒如同阿鼻地狱，令人心生恐惧！

摩柯不由得想到，如果刚才自己改变了想法，选择说自己掉的是金鱼叉，会不会就彻底沉入幻境，被【梦河】，也就是被这张恐怖的面孔所吞噬！

摩柯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巨大的蓝色面孔，随后，摩柯忽然想到了什么——

“不好！”

摩柯眼神四处逡巡，果然发现了熟悉的身影，最靠近蓝色面孔的是渡迷津，而在渡迷津后方的是吉吉克尔，两人仍然双手捂住耳朵，特别是吉吉克尔，他捂住耳朵的双手尤在颤抖，似乎在奋力抵抗着什么。

摩柯快步向前，土黄色元素在脚底凝聚，让其不受粘腻河水的影响，他快步冲向前，神色不由得带了些焦急。

但很快，摩柯前冲的脚步却又停止了！

——在蓝色巨大面孔的额头部位，也即视线盲区内，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这道身影手持双刀，背对着摩柯。

摩柯喉咙滚了滚，“陈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