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中，回应的声音很快传来。

刚开始还只是星星点点，而后，渐渐地，渐渐就化作潮涌一样的声浪，席卷天地。

那些对现状不满的年轻学生；

那些认为自己遭到无情盘剥，只能在格子间中碌碌无为，过一眼望不到头的失意中年人；

还有那些曾过着富足生活，却因为愈发萧条的地面经济而陷入困顿的旧日贵族；

他们压抑在心中的怒火在一瞬间被点燃了！

那一刻，夸父代表的不再是人类迈向星空的坦途，而是既得利益团体的罪恶象征！

临安的电力系统因为EMP打击而未能完全恢复，他们便举着一切便携式的照明装置，涌上街头，自发地支持那位代表他们发出不甘怒吼的老将军。

顾北离与赵九歌置身于四百米高空之上，他们头顶，是闪烁的人造星辰组成庞大矩阵，缓缓掠过黑暗苍穹。

而他们之下，城市中星星点点的灯火汇成涓涓细流，最终化作一片闪烁银河。

声音一浪盖过一浪，拍打在“夸父”上，过了片刻变得越来越与整齐，他们能够听清，那是千千万万个声音在高呼着完颜术的名字，在山呼万岁！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作为史书作者，他们在历史上见证过一次又一次这样的情形，可似乎都没有预料到，自己居然会有朝一日亲历这一切——压抑了十年的愤怒，已变成燃烧的暗火，稍有缝隙，便喷薄而出，就如爆发的火山。

“就像是建炎五年的汴京啊……”

夜风之中，赵九歌忽然感慨道。

“就像是建炎五年的汴京！”年轻的参谋望着这一切，跟着重复了一句。

现在他终于明白，低轨道上部署的星舰为何会陨落，对方为何能够如此轻易从新汴京的方向突入，并且掌握着如此强大的高技术装备……

擅长安保和城市治安战的殿前司武力在幕僚总部那些终日计划着同外星人作战的疯子们相比，只是一群玩着wargame的大男孩罢了。

他伸出手，拉住这位太子妃，后者略微犹豫一下，没有拒绝。

“我们去哪？”

赵九歌的高跟鞋踩在合金的维修甬道上，每走一步都发出清脆声响。

“停机坪，找一台飞行器，先送你离开。”顾北离答。

“让穿着礼服长裙和高跟鞋的准太子妃走检修通道，然后抢一台飞行器撤离么？殿前司的顾参谋还真是出奇制胜……”

顾北离有些恼怒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只见这女人捂嘴轻笑着，歪头打量着他。

她笑起来真的很好看，一双眉眼弯着，如同弦月。

而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也没有多少讽刺的意思，反而更像是开心，就如一只飞出牢笼的金丝雀，在迫不及待展开自己在这世界的冒险。

“权宜之计，殿下见谅……”

顾北离耸了耸肩，二人沿着合金制的维修通道，环绕着“夸父”钢铁的躯壳，继续向上攀登。

这时候，夜空中已不再有星舰残骸坠落，取而代之是明亮的星辰在黑暗的天幕中闪耀着。

“是轨道舰队主推进器的光芒啊，真没想到，从地面上看去竟会是这个样子……”赵九歌仰望着漆黑的天空，忽然说道，“顾参谋……你说，出生在这个时代的孩子们，当他们就这样长大，是否会以为夜空本就该是这样？星星排成矩阵掠过头顶，还有金色的火的流星，撕开黑暗的天幕……”

“怎么会？”顾北离原本想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着，但他忽然意识到这位太子妃的每一句话都绝非无的放矢。她那狐媚的笑容之下，隐藏着的是一个他看不穿的谜团。

赵九歌没有回答他，两人间，除了鞋跟踏在合金上的声响，就只有风声。

环形停机坪距离他们至少还有一百米，他们至少这样沉默着向上又走了三十米，直到再一次通过一个横向检修甬道，停下休息时顾北离才犹疑地问：“你刚刚说的，是在暗示什么？”

“我没有暗示什么，只是顾参谋……你难道真的觉得，这样一场撕裂帝国、甚至撕裂整个人类文明圈的变乱，真的可以在一夜或者几日之内平息么？”

她说完认真地看着面前的殿前司参谋，而后者想了很久，只留下微微叹息。

“继续走吧……完颜术并非等闲之辈，除太空军之外，整个大宋军界到处都是他的羽翼。他既然决心发动这场兵变，又怎么可能放过两府和皇室呢？”赵九歌反倒是走到他前面，神色自若，“说来，顾参谋你在听到他那么蛊惑人心的演讲之后还决定继续护送我，倒是让我觉得有些感动呢？”

“那只是我的职责而已。”顾北离小声嘟哝一声，两步蹿上，将她再次挡在身后。

这个位于廊柱外的维修通道倒是个安全可靠的路径，短时间内，似乎也没有引起兵变部队的注意。尽管如此，顾北离依然保持着谨慎，每通过一处横向甬道，都会先仔细探查，只怕触动警报，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可，就像所有的横店动作电影一样，在一切顺利的时候，麻烦还是找到了他们。

通过四百五十米标尺的维修甬道时，他们同两名武装人员正面遭遇，那两人也不知是被部署在此的游动哨，还是散出来搜索他们的散兵。

端着枪正沿着横向检修甬道搜索前进，碰到他们二人时，双方皆是一惊。

好在顾北离到底曾是上过战场的轨道空降兵，开枪射击的瞬间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电磁导轨发出低吟，重金属制成的弹丸被电磁导轨加速推出。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上，他根本没有失手的可能。

穿着轻型外骨骼装甲的尸体重重倒下，巨大的声响震动整个甬道。他们的通讯器没有被EMP冲击，当即便传出同伙的问询，只是此时已经没人会再回答了。

赵九歌无声无息地跟了上来，她已经甩脱了碍事的高跟鞋，跟上来仔细检查了下地上两具尸体：“两枪胸口、一枪头……顾参谋你这个人看着斯斯文文，真动起手也是够狠辣的。”

她说着极其自然地从地上捡起武器，给磁轨步枪充能，只是看她那熟练的姿势，很难不让人怀疑她的身份。

“你真的是太子妃？”这一次，顾北离没有忍住，皱着眉问道，“不是她的保镖替身什么的？”

“如假包换！”

赵九歌听他有此一问，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的笑容很好看，却或多或少带着名刀般的历练，那是一种隐藏不住的锋锐。

“——顾参谋，在这星落如雨的时代，谁说太子妃就必须在深宫中做只乖巧的金丝雀？”

她迎着风，第一次在这位殿前司参谋面前，露出飞扬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