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松雨以为他五点半出门，睡到半夜迷迷糊糊订了闹钟，觉得还是送一下比较好。

结果司献三点就起床洗漱，等闹钟响了虞松雨清醒，旁边一丝温热都没有。

捞过手机打电话，鼻音还很重，“出发了？”

“刚坐上车。”

心里叹气，虞松雨坐在床边揉眼睛。

“早饭在保温盒里，再睡会儿起来吃吧。”

虞松雨走到厨房看，岛台上放着个粉嫩嫩的保温盒，一层是虾仁蒸蛋羹，二层是小笼包，底下还有小米粥。

包子没用完的一丁点儿肉沫炒成浇头淋在蛋羹上，虞松雨震惊不已，这人居然半夜起来自己和面调馅儿做的小笼包！！

再睡不着，她洗漱完先拍了张照片，司献让她格外有分享欲，随便做的一件小事都能变成她跟书艺彤炫耀的理由。

那头没回，虞松雨安静吃早饭，夸包子好吃，司献也没回，于是打开电脑看财经新闻。

七点二十准时出门，在班级门口碰到尧娜娜，两人一前一后进入，跟许黛擦身而过。

研讨会为期一周，引势医疗科技公司主办，对黎棠他们研究的免疫治疗很感兴趣，奉为座上宾，技术部副总亲自开车去火车站接的人。

互相介绍过后，黄副总就迫不及待地想听听他们最新的临床试验数据，黎棠说准备了上百张尚未精简版本的PPT，太多太乱，还是等自己整理过后再告诉他。

生意人多精明啊，听出话里话外的婉拒之意，黄副总笑着转移话题，讲起将会一同席研讨会的其他公司人员。

“华颂科技在业内如雷贯耳，黎教授肯定听过。听说他们公司下阶段主攻癌筛查化验机器，也想在医疗领域分一杯羹。”

黎棠确实听过，且交涉不浅。四年前虞朔找到他，以注资为筹码商谈，要求共享免疫疗法的智慧果实。

如今项目进入临床试验阶段，招募组病人的衣食住行以及治疗费用全部由华颂买单，商业合作就此达成。

“国内整体的科技水平比不上其他强国。但是华颂在全国，甚至国外的科技领域内都属佼佼者，虞总的目的也是为了造福百姓。”

华颂有国内外顶尖的技术专利和人才，做成了不仅能赚得盆满钵满，还会成为百姓口中救苦救难的英雄。

“那是那是。”黄副总应和着。

车子停在酒店门前，服务生过来停车搬行李，一行人进电梯回房间。

研讨会当晚在酒店会议室举行，引势的总裁和虞朔坐C位，黎棠紧挨二人，其他高管和技术人员按照公司实力从高到低依次落座。

黎棠后排座位的尤蒲跟汤呦呦说悄悄话，指着最中间的虞朔说：“听说华颂背靠虞氏集团，就是那个年收总成超过一个省GDP的虞氏集团！”

他小声惊呼，听的汤呦呦冷笑连连：“所以呢？你的就业目标从华颂变成虞氏了？”

“我倒是想，专业不对口啊。”

虞氏靠房地产起家，京城近八成的楼盘都是虞氏盖起来的，他一学生物的过去能干嘛？

汤呦呦敲打电脑键盘，听发言做记录，闻言笑回：“转行做营养师吧，目前这个行业国内紧俏。”

“嘿你这人——”

两人正互怼着，黎棠突然叫了声：“司献。”

一直埋头充当背景板的司献抬头看过去。

黎棠笑着招手，“来讲一讲你做的基因研究。”

临时改变发言内容，明目张胆的给人引荐，原定上台发言的研究生二师姐还在这，怎么也轮不到他当出头鸟啊。

司献还挺惊讶地看了黎棠一眼，接收到他的肯定目光，抱着电脑站起来。

调试连接显示屏弄好直起身，很快清越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刚开个头，引势老总就抬手示意暂停，“你说的这个基因检测技术已经广泛在肿瘤医院里使用，再研究的意义是什么？”

有人跟着提问：“靶向药物治疗不是比免疫治疗要相对成熟吗？免疫治疗本身就在试验阶段，安全性和良好数据无从保证，该怎么去说服患者使用这项新型疗法？”

话里有话，这位老总看不上年轻人谈科技谈未来，一副尽在掌握的模样太自大狂妄。

司献面色不改淡如水，“基因检测在肿瘤患者身上起到的作用就是适配抗癌药物，而我做的研究以改变病人的基因为目标，使那些不能接受靶向药和免疫治疗的肿瘤患者重新获得副作用更小更安全的治疗机会。”

“就是基因编辑。”

此话一出，众人全都收声沉思。

几年前伦敦一个经过基因筛选的无遗传性乳腺癌患病风险的婴儿降生，预示基因编辑在未来某天可能会大范围适用在剔除劣种基因上。

“这项技术的弊端是什么？”一直没出声的虞朔开口询问。

“人类掌握基因编辑技术，随着研究越深，以后可能会出现按照设定捏造的全是优性基因的物种。任何事都有双面性，破坏自然法则，后果不得而知。”

“但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

生物科技发展近百年内，年年有人搞基因研究，掌握了基因图谱不代表能掌控疾病，癌症依旧是棘手病症。

“这是瑞光医院肿瘤科的一位原发性淋巴瘤晚期患者。基因检测结果并不适配靶向药，黎教授建议他做了基因试验，术后生存期已有八个半月，即将接受最后一次免疫治疗。复查数据良好，癌细胞得到控制无扩散。”

司献点开病人资料，长身玉立，神情依旧冷峻适闲，“改变基因序列，外部协助人体产生新的加强型免疫细胞，配合免疫检查点抑制剂治疗，事半功倍。”

这是黎棠想了多年，研究实验多年，最终败给现实的一项课题。

国家联合学校开设重点实验室，全力攻克免疫治疗，黎棠只好放弃。去年的某一天司献突然提起想做基因测序，他便把自己整理的封存已久的所有资料给了司献。

事实证明，鲜活力量是社会发展的重要组成部分，司献踏实坚韧，具有极其稳定的科研心态。

他并没有心安理得的在前人树下乘凉，在黎棠实验的基础上不到一年时间就得出了剔除突变基因的优性基因序列组。

黎棠把多年心血倾注在他身上，也算是给年少的自己一个新的希望。

时间到，另一个公司的演讲者上台。

半小时后，汤呦呦带着免疫治疗的试验数据作为压轴出场发言。

“年轻人就是敢想敢做。”引势老总侧头跟黎棠笑谈，“黎教授，您的学生跟您一样出类拔萃啊。”

“白总抬举了。”

今晚的所有环节结束后，白总从秘书那里拿到司献的资料——京大生物系本一生，黎棠的关门弟子。

“华颂的虞总约了黎教授明天一起吃饭。”

秘书在耳边提醒，白总瞥了眼正被一群技术员围在中间的黎棠，收回目光走向电梯，“吃什么饭？”

“嗯？”秘书迟钝回答，“噢！早饭。”

得赶那人前面。

白总：“跟黎教授约个宵夜。待会你去点餐，咱们登门拜访。”

本身邀请黎棠就是冲着他手里的免疫治疗项目，没想到意外得到个更大的惊喜。他这学生潜力无限，或许可以聊一聊后续的人生规划。

对于黎棠临时加了司献上台发言这事汤呦呦并未有任何意见，本来就是他们仨抽签决定的，该自己倒霉抽到上场发言。

回房间的路上，司献还特意跟她解释自己事先毫不知情，汤呦呦没所谓的笑，夸他临场反应能力确实比自己强。

房间是主办方安排的，黎棠不去睡自己房间，就想打地铺跟俩男生挤在一起。半夜白总和秘书拎着宵夜敲响门，五人就凑合着围在床边谈起生物科技发展前景。

天边微亮，尤蒲彻底睡过去，黎棠也困得直翻白眼，白总起身告辞，临走前秘书给司献递了张名片。

黎棠强撑着睁开眼唏嘘：“就该你走运啊小子，大一就被引势定了，前途不可限量。”

司献眉眼冷淡，瞧不出欣喜之色，随手把名片放在床头柜，歪到床上假寐。

这会儿清静了倒睡不着了，黎棠捂着隐隐作痛的头坐起来去摸手机，“看不上引势？那华颂呢？待会儿虞总请吃饭，估计也是琢磨这事。”

“导，我就不能跟着您进研究所么？”

脖子酸疼实在不好受，连带着肩颈腰身都疼，司献没力气再动，趴在床上半眯着眼眸看他。

“行，怎么不行。”

黎棠轻嗤，“做不完的实验写不完的报告、月月挣钱月月花完，一年到头没剩几张红票，还得管爸妈借钱交房租。如果能忍受得了就跟呗，我没意见。”

司献哼笑，讲他手里那些专利费够他花一辈子了，当年既然知道把钱砸进实验室就是坐等喝西北风，为什么还要砸？

黎棠面色凝重下来，搭在床边回忆。

那些年跟着老师做动物心脏的基因改造，后来首例成功案例在国外发生，国家出资拿到技术专利，不需要大量科研工作者再进行实验。

可老师不愿意放弃，认为国外的病人病例不比国内复杂多样化，一边接着实验，一边开始研究抗排斥药物。

谈不到投资就自掏腰包，卖车卖房卖专利，黎棠跟着脑袋发热，当时那批人哪个不是把前半生积蓄都投了进去。

好在上天眷顾，努力终将收到回报，他们成功研制出国外更便宜药效更强劲的抗排药。

拿到国家奖项那天老师猝死在领奖台上，为了纪念他，国家出资设立实验室，有科研基金，还给补助费，现在已经不需要科研人再贴钱做实验了。

黎棠这样说是想劝退司献，他很开明，当时也很支持梁靖出国，就是嘴硬脾气怪。跟商人合作也不见得是同流合污，名利双收是双赢局面，比窝身实验室做一辈子实验有前途。

司献沉默，做噩梦惊醒的尤蒲听完全程，同样没说话。

“走吧，收拾收拾吃饭去。”黎棠抹了把脸走向洗手间，不时哼唱几句rap。

叫上汤呦呦，一行人坐电梯来到楼下，正好碰到从对面电梯厢里出来的许以欣和虞朔。

饭间虞朔果然有纳才之意，黎棠跟人打太极，搪塞过去，顺便推销了波尤蒲和汤呦呦的专业能力。

虞朔唇边弧度更冷，估计是动了气，黎棠不在意，坑完这顿饭就收拾收拾踏上返程的火车。

许以欣背后让人去查了司献，结果查到自己人身上，看着照片上依偎在他身边的虞松雨，颇有些惊讶，“原来他是阿虞的男朋友……”

虞朔脚步没停，径直踏进房门休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