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死守节，那是一个将军的毕生信仰。白鹏已然背离了初心，周月沉毫不留情面的戳穿让他骤然崩塌，他不再挣扎，而是沮丧的低下了脑袋，“我只是假意答应了柔然，我根本不可能把真的布防图交给他。”

他骨子里流淌着的是大梁人的血，他的父辈也曾在战场上浴血厮杀过。他心中确实恨意难消，可他不会真的叛国。

“可那三千将士的性命实打实是你所为。”周月沉依旧不同情他，自然也不会以为他是无辜的。他的底线是不叛国，可伤天害理的事情他一样也没少做。

“赈灾银究竟在何处？”这是周月沉给他的最后机会，“念在你爱子心切的份上，孤会帮你跟陛下求情，你的性命自然是无法保全了，可你的其他家人兴许还能有个活命的机会。”

白鹏张张口想说点什么，急促的脚步声却再次响起，沈承三步并两步跳下来，“殿下，出事了。”他神色紧张，显然是真的遇上了难事。

周月沉了解沈承的，他虽然看着不着调，可实则心思缜密，一般很少会这样。他撇下白鹏，领着沈承出了地牢，沈承还不忘嘱咐李正继续把人看好了。

“究竟出了何事？”周月沉眉头紧蹙，若非情势所迫沈承定然不会冲下来打断他的。

“岁岁不见了。她带着人上了山，流霆说那尼姑庵有些古怪，但他没有细查，因为他发现后山有个密室，他在那里发现了柔然死士的行踪。”后头的话沈承也就不说了，但是周月沉的面色却越来越难看了。

他花了极大的忍耐力才没交自己当场发火，可是语气里已是压不住的愤怒了，“流霆呢？”

“在帐子里，一直侍候岁岁的婢女也跟着来了，想必知道些什么。”沈承一句话才说完周月沉就迈着大步去帐子里了。

流霆此刻正跪在营帐里，边上的玛瑙早就吓得不敢说话了。她原先见识浅薄，只以为娘子那位主上不过是个来自京昭的贵人，兴许是做大官的，也兴许是哪个名门望族家的贵公子，但万万没想到会是当朝的太子！

她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官也不过就是郡守大人。她算了算京昭同浔州的距离，算了半天也算不清，就跟她也不明白怎么突然就见到了太子。

不容她多想，帘子被粗暴的掀开。她没敢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月白的靴子，上头用同色的丝线绣了龙纹。那人擦过她身边往上首而去，就那么短暂的一瞬间她都觉得压力倍增。

“快跪下！”流霆小声喊她。

玛瑙双腿一软直接就跪下了，一边磕头一边磕磕巴巴的喊殿下安。周月沉不耐烦听这些虚的，“你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出来，若有弄虚作假，孤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玛瑙更害怕的，哆嗦的连话也说不利索。闻声赶来的陆霓裳更是没了耐心，“你再不老实说出来，我就给你下毒，让你穿肠烂肚而亡。”

沈承听了都害怕，他把陆霓裳扯到一边，“你看把人家姑娘吓的，你怎么像个恶霸一样！”

“与你无关。”陆霓裳甩开他，蹲在玛瑙身边，这一回语气倒是缓和了不少，“你不必害怕，只要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就行了。”

玛瑙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她是真的担心岁岁，“求殿下快些去救娘子吧！那庵堂里看似清净，其实都是欺世盗名！她们背地里做出那等下三滥的事情来，娘子生的那样美若真被她们藏了去，那真是太可怕了！”

周月沉手捏成拳，一张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可帐子里都很有默契的不敢再开口了。他抬手抄起一个茶盏砸过去，流霆也不躲，不偏不倚砸到他脑门上。

顿时一片血流成河，流霆面色如常，还磕头认错，“殿下息怒，是流霆办事不利。”

“孤让你保护她，你就是这样保护她的？”现在谴责再多也于事无补，玛瑙说的那些事情让周月沉恐慌到极致。他印象中的岁岁单纯善良，纵然有些时候执拗的叫人头疼，可大抵上还是个乖巧的小娘子。

他没想到她竟然会胆大到这个地步。谁要她擅作主张上山了，他将她送走就是希望她能平平安安的！

流霆沉默，他心中是不痛快的。他是周月沉的暗卫，一生只会效忠周月沉一个人。宋岁岁身份卑微，这辈子都不可能嫁入东宫的，就算周月沉欢喜她也绝不可能为他更改大梁皇族的规矩。他身为暗卫之首被派去守着她就已经是大材小用了，比起周月沉的事情，宋岁岁的性命压根不算什么！

沈承赶在周月沉开口之前站出来，“自己出去领罚，好好反省一下，再有下次就算殿下不动手，我也不会饶了你！”

流霆想说话，沈承一脚踹上去，将他踹翻在地，几乎是怒吼了：“难道本世子还使唤不了你了？给我出去跪着！”

玛瑙只觉得这个人好凶，可一屋子的人身份都尊贵，她也不敢得罪。只能将流霆扶起来，连拉带拽的把他弄出去跪着。

等流霆出去后沈承又道：“我亲自去找人，这里需要你坐镇。”

第64章 得救

这个道理周月沉也懂。他是当朝太子，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抛下一切。让沈承去已经是最大让步了，周月沉没有再挣扎，“你带兵去，将梅庵先围起来，里里外外连只苍蝇都允许飞出去！”

沈承领命这就要走，陆霓裳也追出去了，“我跟你一起去！”

“你不能去，难保这不是调虎离山之计，殿下身边不能没有人。”其实他也不该离开的。霍恒同九酝中了毒，陆霓裳到现在都没有成功配置出解药，两个人别说保护周月沉了，就连自保都成了问题。

他再一走那周月沉身边只剩一个流霆了，陆霓裳虽然不会武功，可医术了得且脑子灵活，总能当个人用的。沈承跟她承诺，“我答应你，无论是生是死，我都会把宋岁岁带回来的。”

他会尽他所能去救人，如果真的不能将她活着带回来，那她的尸首他必然会送回来的。

这话说得有几分吓人。陆霓裳也不敢接了，她将身上的挎包脱下来给了沈承，“里头都是我平时自己做的药，红塞子的都是止血治伤的药，黑塞子的都是毒药。我希望你用不上，但若真的为情势所迫，至少也能给你拖延时间。”

沈承点头，将挎包就背上了。他一个大男人背着这么一个女子用的小挎包，还真有些违和感。陆霓裳觉得好笑，但又忍住了，“你刚才是为了救流霆的性命所以才故意赶他出去的吧！”

“被你看出来了啊！暗卫的身份底下，说起来也是见不得人的。他们自有一套自己的规矩，事情办得好那是应该的。若是办的不好必然是要受罚的。流霆是奉命前去保护岁岁的，但他没有做到，而且还是故意懈怠的。殿下在火头上，便是要了他的性命也是他罪有应得。”

东宫太子的暗卫不是谁都可以胜任的。这些人打从成为暗卫的那一天起就服下了毒药，一年服用一次解药，主子亡他们也绝不可能独活。流霆到底跟他们相处了这么久，也不能光用暗卫来形容，沈承怕周月沉在盛怒之下做出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陆霓裳了然，她一直以为沈承吊儿郎当的，今天才知道其实他心思细腻，也不算太坏。

“岁岁胆子小，但心地善良，是我唯一的朋友。我请求你，将她平安带回来。”她咬咬嘴唇，又添了一句，“我对我从前对你的不敬道歉，只要岁岁能平安回来，我就答应三件事。”

“哦？随便我提什么要求都可以吗？”沈承挑眉，笑的奸诈无比，“那我要你给我做妾呢？”

她面色一变，“做你的春秋大梦！总之等你把人救回来再说！”

岁岁从来不知道原来箭伤会这么疼。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走出去了多远，她似乎在黑暗中迷失了方向。伤口疼痛和不停地失血让她视线逐渐模糊，有好几次她都产生了幻觉，总觉得眼前有人。

“不能睡！”她拼命晃头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她失踪以后玛瑙肯定会着急的，那些暗卫定然在找她了。说不准流霆也回来了，到时候殿下就会知道了。

殿下不会不管她的，所以她无论如何都要撑到有人来救自己。她摸摸自己的脖子，扯出来一根线，摸索着握住了那块玉。

那玉一直被她戴着，染着她的体温，此时暖烘烘的。她捏住，好像能得到一点力量一样，“是你对不住我的，将我害成了这样。你若是有良心，就保佑我们母子一定要平安出去！”

她又摸摸自己的小腹，那里有她的孩子，她不能倒下！她的孩子还没有来到这世上，她不能让孩子就这么葬送在这里！

岁岁实在走不动了，她靠着墙缓缓坐下。她记得陆霓裳以前说过伤口一定要及时处理，要不然一旦感染就会并发全身的症状，到时候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了。她仔细回想了陆霓裳以前处理伤口的画面，她现在应该要将这箭矢拔出来，然后撒上药粉用布扎起来。

她大着胆子握住那箭矢，才使了一分力道就疼的浑身哆嗦。她咬着牙使劲往外拽，可那伤口里好像有钩子在钩她的肉一样，疼的她根本无法继续。岁岁疼得一直掉眼泪，她从来没吃过这样的苦，她现在又累又饿又疼，脑海里竟然就想起了周月沉。

如果他在，定然不会叫她受这样的苦楚的。

悲伤过后还是要打起精神来面对的，岁岁胡乱抹去眼泪，扶着墙艰难的爬起来，可那手在墙上胡乱摸索，竟然不小心的触碰到了机关。她背后的石墙翻转，露出一条通道来，有风从里面吹来。岁岁眼前一亮，有风就说明有出口！

她咬牙艰难的往里面走，里面一片黑暗，她看不清只能扶着石墙。可那石墙十分湿滑黏腻，岁岁忍住恶心继续往里走，然而浓烈的臭味却让她不得不停下脚步。

那种臭味令人胃里翻江倒海，只恨不得将胆汁都吐的一干二净。岁岁蹲下来也顾不得伤口了，吐得虚脱了才罢休。她不想走了，想折回去，可是吹过来的风力要比刚才还大。

她掐着手心，“风这么大，说明一定有出口，而且墙壁是湿的，那附近肯定有河流！”

约是老天垂怜，走出去大约一百步以后通道变得宽阔起来。也终于有了一丝光亮透下来，可岁岁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她的头顶上方是一个很大的洞口，风就是从那里灌下来了。而洞口下方则是一个积水潭，水潭的四周都横着许多尸体。

岁岁从衣服上认出来这些人都是浔州的将士。他们被乱七八糟的扔的到处都是，而那臭味也找到了源头，竟然是尸臭。

因为靠近风口，又有水源，所以尸体高度腐烂，不光发臭，尸身上还有密密麻麻的蛆在蠕动。岁岁捂住嘴都不敢去看，她绕到另外一边，站在洞口仰头大叫：“有没有人呐？”

这法子实在是蠢，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继续在黑暗里摸索了。而且外头没有火把，她辨不清方向，如果再胡乱摸到机关，下一次说不准就要丧命了。

岁岁连喊了好几声，她其实都不抱有任何希望了，她彻底沮丧了，觉得自己肯定要死在这里了。她摸着小腹，鼻头一酸，“竟然到死都不知道你阿爹是谁……是阿娘不好。”

就在她万念俱灰的时刻，一个头从洞口探出来，“是你在叫吗？”

岁岁宛如听到了天籁之音，她使劲爬起来，冲着那人挥手，“是我！”

那人折回去找了绳索放下来将岁岁拉了上去，暖洋洋的日光晒到身上的时候岁岁才觉得自己是活过来了，得救之后她一颗心安定，也不再强撑，而是放心的昏死过去了。